忘恩负义也好,居心恶毒也罢,顾闲静自认自己年纪已大,再大的恶名都可背下,到头了黄土一捧便足矣。
但若是影响到了拓跋连城,却是万万不能的,今日功败垂成,不能除了这眼中钉,是她下手不够利落,却绝不能叫人将此消息传了出去,否则公皙淑慧岂不就有了光明正大对他动手的机会?
顾闲静脸色大变,素以慈善待人的脸上竟以尖锐伤人,她大叫道:“来人,把那丫头给我按住!谁让她在这里胡言乱语,传了出去,我要你们的命!”
此事非同小可,众人心有定论,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是以虽则对顾闲静心情复杂,却也没有不听她的话,当即便有两人上前,将小凝按住。
芸娘缓慢地走了出来,见她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虽然发丝散乱面色铁青,却还尚存理智,是以并没有人去理会她。
反倒是她,看见了院中的情形,冷声道:“王爷,救人要紧,请速将王妃带到医僧院中止血,这山中药草只得暂时保命,奴婢这就去准备,请王爷带王妃回京,奴婢识得一名神医!”
拓跋连城颔首,默默地扫了眼顾闲静。
人人都说“事不过三”,可这三番四次,他都以为顾闲静可以暂收偏执,理智看待苏莞然,但先是却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母妃受惊,就在这院中休息吧,”拓跋连城低头看着苏莞然,从手上渗出的血液眼色已经渐渐不那么浓稠,他抿了下唇,声音蓦然凌厉了起来,“王成,看好太妃!”
顾闲静不敢置信地大吼,“拓跋连城!我是你娘!”
拓跋连城却没有再听她说话,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轻了,那一屋子的血乍看一眼极为骇人,他没有时间耽搁了。
挺拔的人影就像风一样消失在眼前,顾闲静顿时
慌了,拓跋连城从没有这么对待过她,就为了一个奸细,为了一个外人!她是为了他好啊,他为什么不懂?
她疯狂地上前,想要将人拦下,可王成却冷着脸挡在前方,冷冷道:“来人,将太妃送进屋里,将蓝玉公子挪出禅房。太妃,请回吧。”
顾闲静哪里肯回,她想要追上去,想追回自己的儿子,心慌意乱地红了眼眶,又失了分寸,“你给我让开!谁准你们碰我的!连城!连城,你回来啊!连城……”
小凝推开制住她的人,快步跑了过来,王成下意识挡住,小凝却根本没有攻击顾闲静的打算,只是仇恨地瞪了一眼她,便跟着跑向了医僧所住的地方。
芸娘也赶紧从房间里收拾了些碎银、衣服跟上去,气得顾闲静连连跺脚。
王成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耐,他们这些人出生入死为了南王府,同南王妃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南王妃为了救太妃收手,但太妃竟干出这种让人心寒的事情,委实可笑。
“来人,把太妃送进房里!”
顾闲静纵有不甘,但她一个弱质妇人,如何能强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
只可怜那些侍卫,既要小心不伤着她,又要小心自己被伤了,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就得了好几个巴掌,其苦可谓有口难言。
众人沉默下来。顿了顿,王成又想起了那满屋子的鲜血,目光森冷地看向那守门人,“把他给我看管起来,等候王爷发落!”
……
医僧知道南王妃,却不曾见过南王妃,但怎么样也没想到初见南王妃的时候,会是这般模样。
他看着被鲜血染红的人,身为出家人,也顾不上男女之嫌,伸手便撕开了那腹部的绷带,随即倒吸口凉气,下意识看向了拓跋连城。
“糟了,这伤口怕是比女子产后血崩还要厉害些
,王爷,贫僧只怕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救活她的命啊!”
拓跋连城伸手撑着床栏,气得牙齿发抖,“止血!给她止血!我送她回京!”
医僧松口气,忙叫人打了热水擦洗伤口。拓跋连城听见了女子急促的喘息声,再看看苏莞然,脸色铁青地转身走了出去,抓住了小凝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小凝气急败坏,她还记得苏莞然奄奄一息之时,她们被人强按着拖到了禅房里面堵住嘴巴绑了绳子,在地上磨了许久才终于将绳子磨破逃出来的事情。
一出来,便看见了几乎成了血人的苏莞然,顾闲静做下那等狠毒之事,她见证一切,又气又恨,此刻拓跋连城质问她,她却要反质问一下这位高高在上的南王!
“你怎么不去问太妃!”小凝激动地指着里面,声音凄厉,“小姐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可是她呢?她不仅不让人救小姐,还把我们拖出去关起来!她分明就是在杀人!”
“好个慈眉善目的太妃啊,她修得什么佛心,虚伪至极!王爷,南王!如果小姐出了什么事,今日在寿山寺上发生的一切,我会一字不落的公之于众!”
“你放开我!我要去看小姐!你这个帮凶!”
你这个帮凶!
拓跋连城脑袋轰的一声,眉目瞬间狰狞,抓住小凝的手蓦然收紧,小凝只觉自己臂上骨头一紧,吃痛地叫了出来,抬头一看,却吓得傻住了。
“……‘帮凶’?”拓跋连城阴鸷着一双眼,幽深的黑眸霎时间深不见底,却好似又有一把烈火熊熊燃烧,将小凝方才冲动之下凝聚的勇气瞬间击破。
小凝浑身发抖,却咬牙道:“若、若不是你,太妃为什么要针对小姐?王爷,你自问问,你若是真的看重小姐,就该让人贴身保护她,可是,那
院中的人,哪一个是真的会听她的?”
“今日的事,他们看到的人不少,但是为什么,没有一个去帮她?”
小凝浑身发软,手臂几乎要被掐断了,颤动的嘴角再也说不出话来,被拓跋连城那青黑面具上透出的煞气吓得心惊胆寒。
倏地,芸娘从外面走了过来,脸色一沉,“王爷!东西都准备好了,王妃如何?我们何时可以下山?”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将小凝拽到身后,拓跋连城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阴云,顺势松了手,但人却像一座雕像一样僵在门口。
许久,医僧从门口走了出来,叹气道:“王爷,血已经暂时止住了,三个时辰内若是能叫宫里的御医救治,兴许就能保住性命。”
御医?叫御医诊治与直接告诉公皙淑慧又有何异?芸娘扫了眼医僧,道:“奴婢识得神医,定可救王妃性命,还请王爷速速带人下山。”
拓跋连城沉了口气,目光冷冷地睨了眼小凝,“今日之事,你若敢外传,本王要了你的命。”
说罢,他便转身进了屋,不刻便将苏莞然重新抱了起来,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下寿山。
山路崎岖而冗长,拓跋连城却走得极为平稳,就连速度都比别人快上不少,芸娘和小凝紧张地跟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一百多级的阶梯,岂是常人可以轻易上下的。
大约除了天朝战神,也无别人再有这份能力了。
苏莞然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喘息声,很沉、很长,起伏的胸膛既结实又宽阔,她的头搭在拓跋连城肩膀上晃了晃,眼帘微微一动。
飞快倒退的树木映入眼帘,翠青色的绿叶随处可见,嶙峋崎岖的山道蜿蜒而过,苏莞然好似看见了小凝在拼命追赶。
她张了张嘴,无意识地说道:“小凝……救子默走……”
拓跋连
城脚步一顿,停在山道的马车就在前方,只要上了马车就可以省下力气,赶向京城,他却低头,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他想听清楚她的话,他害怕那是她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喑哑地问道:“莞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我没听见。”
苏莞然目光无神地望着天空,耷拉的脑袋紧靠着拓跋连城的脖颈,雏羽般的睫毛轻轻抖动,黑白分明的眸子却还未恢复它本该有的清澈,就像被掏空了灵魂,躯壳无力地复述着自己最后的心愿。
“救子默……走……”
救子默,走。
离开这个可怕的京城,离开那处处危机的南王府,去更远的地方,去体会天高海阔,去徜徉名山大川,平平淡淡地度完余生。
这就是她的心愿,仅仅是如此简单,拓跋连城咬了下嘴唇,却不敢应声。
小凝和芸娘慢慢跑了上来,边喘气边催促道:“太好了王爷,是马车,马车在前面!咱们快点,别耽误了时间!”
拓跋连城提了提苏莞然的身体,藏住眼中的复杂和冷冽,将人送上了马车,低头看了眼她腹部的伤口,沉声道:“山路颠簸,你们照顾好她。”
小凝与芸娘手脚麻利地上了车,拓跋连城再看一眼苏莞然,放下车帘便调转马头,驱向京城。
天色越来越暗了,山道之上也越来越黑,初春的寒风从陡峭的山涧里刮了上来,吹动车帘,带起阵阵血腥气味。
低低的抽泣声混杂着风声,顺着风向传开,幽咽呜然,哭的人心头发紧。
拓跋连城将马缰握得越来越紧,他想起静安宫中自己所说的话,想起了出发前苏莞然刻意来书房警告他,想起她一个人在那黑暗冰冷的房间里挣扎求生,想起那句“救子默,走”。
小凝说得没有错。
他,是帮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