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回答一次?
您老耳背了?
苏子默奇怪地看着他,声音又大了些,“启禀皇上,我的画是掉在王府里面的!”
手指轻敲桌面,声声沉闷蔓延,高士抬起袖子擦了下头上的汗水,不明所以地看向拓跋陵。
拓跋陵在生气,他跟随拓跋陵多年,有些事不用点破就能看出来,拓跋陵十分生气,气到极致,反而变得冷静下来了,就像他面对公皙淑慧时一般。
苏子默浑然不觉,他还在想南王府是不是混进了其他皇宫眼线,可若真的混进了眼线,为什么拓跋陵不早早发作,凭那几个人在王府,就足够他们死上几百回了。
他垂头不语,冷不防,视野里突然迈入一双明黄色补双龙戏珠的靴子,苏子默神识一收,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冷汗。
拓跋陵平静到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觉得,连苏钱庄这个名字,有趣吗?”
瞳孔骤缩,苏子默张开嘴,正要回答,拓跋陵的声音突然一沉,“看着朕回答!”
肩膀一颤,苏子默故作镇定地抬起头,移动间,同高士对视一眼。高士对他微微摇头,拿着拂尘的手往下按了按,苏子默脸色微白,那时让他小心的意思。
他抬起头,看着拓跋陵,嘴唇颤了颤,“也……也不是那么有趣。”
“呵,”拓跋连城眯着眼,慢慢低头,“那南王府,跟这钱庄有关系吗?”
“没有!”苏子默一惊,突然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忙又软了语气,战战兢兢道:“我看南王和阿姐在王府清闲得很,从没有什么金钱上的交易,肯定是没关系……的吧?”
肯定又不敢太过确认的语气,才更显得真实。
拓跋陵琢磨了一下,忽地从头打脚打量起他来,旋即又问:“那你觉得,今日于秋儿借连苏钱庄的车出去,他们有关系吗?”
苏子默
尴尬地笑了笑,“皇上不是一回宫就让人去查了吗?”
“那你说,查得到吗?”拓跋陵漫不经心地问。
你就不会自己想吗?!
苏子默嘴角一抽,又要低头,不想拓跋陵却蓦地抬手,掐住了他的下颌,依旧淡淡地问:“查得到吗?”
苏子默瞪大了眼睛,总算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咽了口唾沫,“这……我,我不在刑部办案,这些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高士扶额,拓跋陵眉毛一挑,“所以,连苏钱庄和于阗,或者说,和送他们离开京城的人之间,还是值得人怀疑和深究,对不对?”
“我不知道。”苏子默道。
拓跋陵是摇头失笑,手上越加用力,“于秋儿躲在第二辆马车中,那第一辆马车里,你说,会不会也有人?”
苏子默全身一寒,表情有些狰狞,“这,我怎么知道呢?”
拓跋陵突然松开了他,苏子默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拓跋陵却又慢慢蹲了下去,目光冰冷地凝视着他,“那我最后问你一次,只要你回答的是事实,我就放你出宫,好不好?”
我?
高士诧异地看了过去,苏子默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想要低头又不敢,抿着嘴唇一脸委屈,“我不会骗人啊。”
高士:“……”
拓跋陵挑眉,“我还没问,你就已经在说谎了。”
苏子默悻悻,拓跋陵叹了口气,忽地叹道:“当皇帝其实不好玩,皇宫太大,人人都是虚情假意,兄弟姐妹都是敌人,夫妻父母也是敌人,朝臣百姓还是敌人,皇帝是天下之主,可也像是天下之敌。你说,皇帝好玩吗?”
“啊?”苏子默愣了愣。
“南王想当皇帝吗?”还没等苏子默反应过来,拓跋陵突然一问。
苏子默像是被谁往头上敲了闷棍,整个人都僵了,余光中,他看见高士全
身一软险些失声尖叫惊恐万分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拓跋陵问了什么。
“皇上慎言!”苏子默脸色刷白,脑袋砰的磕在地上,惊慌道:“姐夫……南王殿下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今日之事与南王府也没有半点干系!”
楚宁宫中鸦雀无声,阴冷的寒风从窗外袭入,高士瑟瑟发抖,只觉死期将至,我命休矣。
苏子默咬牙不认,可呼吸却不禁急促,两只手冷得像是要被冻僵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是冰渣子。
拓跋陵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杀人吗?没有证据,难道就像将赫赫南王府给翻了?
拓跋陵撑着下巴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间笑起来,“你在宫里待了三四年,还不懂宫里的规矩吗,面对朕,也敢用‘我’这个字?”
苏子默眼睛一闭,暗暗咬牙,“是臣失态了,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拓跋陵站起身,顺便抓住了苏子默的手臂,也将他带了起来,而后转身,又坐回上首,“没你的事了,高士,带他回画阁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
心里咯噔一声,苏子默低下头,“臣,告退。”
苏子默转身,慢慢离开了楚宁宫,高士跟了出来,看着他无奈摇头,“你啊,今日没死在这楚宁宫,可是要回去烧三炷高香咯!走吧,跟咱家去休息。”
今日不死,明日未必就不死啊。
苏子默想起刚才拓跋陵问的几个问题,每一个都让他既奇怪又胆战心惊,好像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藏着什么让人不敢探究的诡秘。
他默了默,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空,嘴巴里像是含了苦胆。
而楚宁宫中,拓跋陵揉了揉眉角,又将画轴打开,“大雪满弓刀”五个大字自然而然地映入眼帘。
细笔描摹,狼毫粗犷,将风雪之疾利画得栩栩如生,也将彼时他脸上
的自豪画得入木三分,还画出了百官朝臣顷刻间不约而同的真实喜悦,更画出了戎狄使者的羞怒恼恨。
好像一瞬间,又让他回到了那一日。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画卷的某个角楼,目光沉沉地看着那画作上的日期,万寿节后第三日,画成。
而一副已经在南王府里丢失的画,却出现在了连苏钱庄的马车里,而马车里不仅藏了南王府的东西,还藏了个于秋儿。
连苏钱庄,连苏……
那惊走的马车中,会不会也藏着谁?
于秋儿有个替身,那宣德阁里那个烧死也无声的人会不会也是替身?大宛驿馆里的尸体又是真是假?
这么通天彻地的本事,瞒天过海的计划,没有禁军帮助,可以实现吗?
也许一切都是他异想天开……也许就当做异想天开也好。
拓跋陵站起身,将这幅大雪满弓刀挂在了墙上,紧贴着那满屋子的虚情假意,捂着额头,沉沉一叹。
“小狐狸……果真是小狐狸。”
……
是夜,天寒,流言蜚语如风,带着疾言厉色似雪,又一次飘向京城每个角落。
一辆马车慢慢进宫来,马车旁不停抽噎的女子让临晚依旧站在宫门口的穆青松眼皮一跳,当马车里双颊肿胀充血的苏莞然出来时,穆青松的眼睛都快瞪凸出来了。
“王妃您这是——”
“我要见太后!”苏莞然忽泪如泉涌,狼狈地抓住肩膀上的衣服。
太后深居慈宁宫,至晚已不见客,可今夜注定京城不眠,苏莞然哭丧着脸跑了进去,风雪如刀凌迟着肌肤,她的哭声却要比风雪还大。
“太后救命啊!顾闲静要杀人啦!”
公皙淑慧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谁在吵嚷?”
采采往外去了一趟,回来后脸色很是古怪,“是南王妃来了,还带着伤。”
“苏莞然?”公皙淑慧
目光微变,扫了眼殿中央,那被堵住嘴巴手脚具缚的芸娘正瘫在地上,她脸上复杂一闪,似怒似疑又似无奈,“把她放到后面去。”
门外的苏莞然哭声越加惨烈了,还大叫着让她“救命”。
公皙淑慧想起传回来的消息,手心便是一紧,她派去的杀手都死了,一个都没活下!
于阗奸细当真这么猖狂?
杀了人就走得一干二净?
于秋儿借着连苏钱庄的东风离开被截,可却跟南王府没有半点直接联系,反倒是南王府的人也被于阗奸细劫持了,这奸细还想杀拓跋连城。
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个,居然是芸娘!
是她派到南王府的芸娘!
难道之前的事情真的只是巧合?是她太过多心了?
可,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
公皙淑慧心中正是一团乱麻,芸娘的事情搅得她头脑胀痛,她咬了咬牙,顺手拿起旁边的鼻烟壶嗅了嗅。
这鼻烟壶她特地让太医看过,的确能够提神醒脑。
采采又上前来,公皙淑慧放下鼻烟壶,深吸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话落不久,门口便有了极大的动静,好几个女子都冲了进来,号丧似的哭个不停。
苏莞然双眼模糊,好似受了泼天的委屈和冤枉,竟而已经顾不得规矩礼仪,一冲进慈宁宫,只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神色恍惚的公皙淑慧,双膝蓦地一软,顶着一张“猪脸”求救。
她动作太大,将公皙淑慧手中的茶杯都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淋了苏莞然一身,她却面露激动,好似没有半点察觉。
其情苦,其状烈,其貌惨,其声咽。
具白其事,更是让人心惊不已。
“太后救命啊。”
苏莞然紧紧抓住公皙淑慧的裙角,“顾闲静要杀我,我拼死才逃了出来,您看我的脸,我、我还怎么见人啊,太后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呜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