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高调优雅的白猫,踱步于岌岌可危的断壁残垣之下,却仍旧高傲戒备的伸着利爪,对示好的人逞凶,冷不防,却突然露出软绵的肉垫。
拓跋连城眨了眨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脑颅内的思绪打了结,被混乱又喧嚣的议论敲成了傻子,却不妨碍他重新审视方才的一幕。
一想起,心便止不住加快,就像是不受控制的火上,滚烫灼热的岩浆不停冒着泡泡,随时都逼临爆炸的边缘。
他默不作声地咽了口唾沫,问:“什么?”
苏莞然脸色微红,看似害羞,心却像睡在火上蒸烤一样,慌不择路地抓住了拓跋连城的袖子,也没有注意到素以阴冷待人的南王此刻有些怔愣呆滞的眼神。
“我饿了,想吃东西。”她要进宫,要去看看苏子默,窈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公皙淑慧发现了什么?因为拓跋连城平安回来,因为她没有动用人参?
公皙淑慧,是怎么知道的?
淮南虽苦,可现在想来,却是她难得喘息的地方,即便她心中时时刻刻记挂着京城,可这深吸的一口气还没有放下,只手遮天的权力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苏莞然心急如焚,只觉这条进宫的路那么长,长到无至尽,就像他们从江南到京城的一路,一度,她都以为苏子默熬不过那长久的奔波苦累,会夭折在路上。
她急得失了分寸,脚步忍不住加快,但拓跋连城却莫名慢下了步伐,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顿时脸上有些上火,“你看什么?!”
拓跋连城猛然回神,手指无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面具,黑曜石般的目光饱含深意地往她那边瞧,“你刚才……是在撒娇?”
苏莞然:“……”
诡异的寂静倏然蔓延,苏莞然热火上头突逢凉水天降,焦灼慢慢变成了震惊,捉着拓
跋连城袖子的手像是碰着什么脏东西似的,蓦地松开。
“胡说八道!”苏莞然脸色青红不定,撒娇?这是她做得出来的?别做梦了!
拓跋连城作势假咳,扣住苏莞然肩膀的手收得越加紧了,巍峨殿堂就在眼前,宫门森森,两侧守卫犹如冰石冷雕,面无表情、肃穆庄严地守卫者偌大的宫城。
涌动的人马如潮水般走了过来,浩浩荡荡的队伍却是忧喜参半。
拓跋连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漫不经心道:“皇宫里的糖蒸藕条十分不错,嫩藕腌制之后直接上锅蒸,等三把火过后,见藕色纯白透明便可出锅,再撒上一层热芝麻,十分开胃入口。”
苏莞然定定地看着他,到底没把那句“我已经气饱了”说出来,只好别过头一语不发地用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窈窕在哪里?公皙淑慧既然派她出来,总会让她回去的。她自然没有做出任何显眼出格的事情,也并无把柄留下,到底为何,窈窕要拿着那幅画来示威?
苏莞然忽地一惊,不动声色地往后看去,芸娘低眉垂眸跟在蓝玉身后,端庄而优雅。
难道这一路,芸娘都在往宫里传递消息?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才对,何况芸娘之后还被留在韩州,并未前去淮南!
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想,苏莞然心中越是惴惴不安,而拓跋连城却好似上瘾了似的,乐此不疲的说着宫中各色美味佳肴,就是迂腐的书生都没他烦人,在人家耳边嗡嗡不停。
“所以,你想吃哪个?”拓跋连城忽然问道。
苏莞然一惊,走神的心思瞬间收拢,表情飞快地恢复了从容淡然,“都行。”
“都行?”拓跋连城挑眉,略带不赞同地上下扫着她没几两肉的身材,啧啧道:“看不出来,你的胃口还真大,那
行吧。”
行吧?行什么了?苏莞然茫然地看着他,拓跋连城却已经将目光收了回去,伸手摸着下巴,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苏莞然默了默,想来并无什么大事,便是贴身近底的,总归不会在这种地方闹将起来,叫人笑话。
两人心思向左,一个想着如何将宫里的御膳房搬出来,一个想着如何将宫里的苏子默救出来,全然没有发现身后蓝玉怪异的脸色。
蓝玉沉默不语地观察这两个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褐色眸子随意扫过人群,在那一直戴着斗笠跟着他们的女子身上停了停,似笑非笑地眯了下眼睛。
周洛自入京城后便一直抱着手不曾说话,即入皇宫,也并未为这雕梁绣柱、璧瓦朱檐而感到震惊,深陷于之前城门口的一幕无法自拔。
京城礼部尚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据说这位老尚书之前是先帝的心腹,同大理寺卿共同主管先帝诏书,择立大统,留选扛鼎之才。
新帝继位之后,礼部尚书虽然已经到了致仕之年,却仍旧破格留在尚书之位上,深受皇帝宠爱,简在帝心,据说当初便是他力保拓跋陵登基,但大理寺卿却说他捏造圣旨。
大理寺卿没有活多久,就在拓跋陵登基那一日命丧黄泉,不过多久,拓跋宁起兵早饭。
他隐约记得,拓跋宁据说自小便生得圆润可爱,犹如美玉,所以先帝特地给他起了一个字——玉。
周洛心头猛跳,嘴唇都翻了白色,后颈一阵阵发凉,就像有人驾着一把长刀往他脖子上招呼,冰冷锋寒,下一刻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不,定然是他想多了,周洛手指打颤,若真是如此,那拓跋连城将蓝玉带到宫中,又是什么意思?岂不是、岂不是……
“嘶!”周洛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周大人?你怎么了?脸
色似乎不大好?”蓝玉奇怪地看着他,入了皇宫,尊卑等级森严,他也换了称呼。
周洛眼皮子轻跳,抬眼看向蓝玉,讪讪笑道:“没有的事,就是第一次进宫,看见这龙盘虎踞、宏伟气派的皇宫觉得稀奇,叫蓝兄弟笑话了。”
“嗯,”蓝玉微微一笑,两颊露出温和的梨涡,“皇宫重地,自然非同凡响,周大人不必担心,有南王殿下在,我们会没事的。”
周洛艰难地扯了下嘴角,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蓝玉,叹息般道:“但愿吧。”
不刻,一行人慢慢走到了一床恢弘三层殿堂之前,单间两侧飞桥贯云、楼阁升空,飞阁流丹具是高不可攀,廊庑围成的庭院壮阔无比,两侧牵出长廊,犹如白鹤展翅,金龙竖目,栩栩如生,好生震撼!
周洛震惊得合不拢嘴,蓝玉却只是莞尔一笑,似乎并不觉得震撼,反而摇了摇头。
这麟德殿本就精巧而丰富、壮丽而典雅,偏偏新帝要在旁边加两个翅膀,看起来便有些画蛇添足,费时费力,不仅没有让它好看,反而让麟德殿看起来变得小气了。
想要一飞冲天,何不自己插上翅膀从城楼上往下跳?
“这两个走廊可真是……多余。”苏莞然也忍不住道。
拓跋连城脸色微沉,视线从那两个走廊上移回,看着不远处排列静等的宫女,淡淡道:“进殿了,走吧。”
远远的,便能看见高士在殿外等候,院中,数十种臣子官员静候,桌上摆着的美酒佳肴都快冷了,也无一人敢碰。
拓跋连城冷笑,这等小伎俩,也的确只有拓跋陵才用得出来了。
他收敛表情,将手从苏莞然的肩上松开,在复杂不一的视线中走过,来到了恢弘殿堂之下。内殿当中,雕梁画柱、美轮美奂,面带笑意的臣子不可胜数,公候齐聚,
如此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会见万国来使。
高士垂着头走了进去,还没走近那金龙宝座,便朗声喊道:“南王殿下、南王妃到!”
拓跋陵面带笑容,激动自不必言表,但是真是假却是个人自有个人猜测了。
礼部老尚书茫然地被人扶回了座位,抬头却见拓跋陵施施然从皇位上走下,心中越发紧张,边走边大笑,“哈哈,连城!朕就知道淮南的事只有你搞得定,若不是你冒着危险走一趟淮南,朕还不知道,那瘟疫竟会讹传!”
拓跋连城带着面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淡气息,旁人却也不意外,南王拓跋连城自来如此,若是某一日突然对着他们笑起来,他们才会浑身发寒。
“连城!”拓跋陵走到了拓跋连城面前,一把拉住拓跋连城的手,往里面带,“自你离京,朕真是无时无刻不再担忧,今日凯旋,朕心甚慰,连城不愧是朕的肱骨重臣!来!且入上座!”
“皇上过誉,臣为人臣,为皇上分忧,乃是本分。”拓跋连城一板一眼道。
拓跋陵目光晦暗,脸上却笑意不减,将拓跋连城按在了左侧首位,随即转头走向了皇位,接道:“连城不必如此谦虚,此行淮南解朕大忧,合该重赏!”
苏莞然垂头自入了拓跋连城身边坐下,至于蓝玉和周洛,则只是站在他们身后伴驾。这等尊荣,面见天颜,对别人来说自是无比荣幸,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则是极为危险。
因为他们是跟着拓跋连城进来的。
两人俱是深埋着头,也无人去打量他们,苏莞然心中焦灼,也未去照看他们,拓跋连城却不然,他希望拓跋陵可以看见他们,尤其,看见蓝玉。
看看被自己残暴弑杀的血亲重新站在面前,是否会心神发憷,恐慌失措?
“圣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