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那碗饭的,但她的胃和脸都在吃饭的过程中僵硬得像是被冻住了,等她将碗放下,走进了县衙,关上大门后,人直接便跪在了地上,虚软无力。
周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拓跋连城睁开眼看着她,半晌,才上前将人扶起来。
“早让你走你不走,如今想走,我也无能为力了,”拓跋连城忍不住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你真是……笨。”
苏莞然脸色苍白、手臂发抖地被扶到了位置上,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你早就发现了?所以,你才让我出去?”
拓跋连城冷笑,“高县令将所有患有瘟疫的人聚集到了一处,总不可能是聚集到了城里,只有在城外某个避开人群的山中。”
而这些人却正好是从城外进来的。
拓跋连城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两个上吊的人,他们的脸色青白,骨瘦如柴,就同外面那些人一模一样。
两个月,两个月还待在这里不曾往外移动的人,除了患了瘟疫的人,还会有谁?所以拓跋连城才会对周洛说那样的话。
只有瘟疫患者,才会需要担心被火灼烧,所以这些人对他们的敌意重,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拓跋连城等人,就是来杀他们的。
“没有患瘟疫的人,也不可能留在城里等着患病,”苏莞然脸色苍白,一脸颓丧,“我的天哪,我居然……一头扎进了这里,脑子是被猪油糊住了吗?!”
拓跋连城被她逗笑了,沉重的心情竟而轻缓了些许,轻声道:“放心,我已经和县令说好,他会带着大夫和军队过来,当务之急,是要先将这群人安置好。”
苏莞然脸色微变,着急忙慌地上前,“那……那个高县令呢?他该不会是被这些人给……”
拓跋连城默了默,而后道:“未曾见到尸体,还未必能断定生死
,也许高县令只是带着少许人藏了起来,因为这些人已经不受控制,很危险。”
“能不危险吗?是他们有瘟疫啊!你们的人不担心吗?”说到这里,苏莞然脸色忽地一变,“等一下,这里的水能用吗?”
“别担心,”拓跋连城知道她在担心刚才那碗米汤,“煮饭的水都是从另一座山的泉眼里所取。”
苏莞然松了一口气,又问:“但是这些人都聚在这里,空气污浊,不好吧?”
“那你想要如何?”拓跋连城挑眉。
“当然是跟他们拉远距离,等大夫来了再——”
苏莞然突然说不下去了,拓跋连城轻笑,“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他们若是与他们拉远距离,便说明他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如此一来,这些人势必会暴动,莫说他们带了米粮来救人,哪怕就是给每人带了百万黄金,拓跋连城等人也难逃死路。
因为,他们人太多了。
“忍,”拓跋连城道,“施粥的人会自己带药,也不会跟他们用同样的东西,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换值,用药水擦洗身体,时间不会太久。”
就在当晚,苏莞然发现,停在县衙外面的人变多了,就像是监视一样,围住了他们,而拓跋连城居然泰然从容地在县衙正堂之上睡着了!
苏莞然一边腹诽拓跋连城太过随遇而安,一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怒火。他们是为了帮忙而来,这些人不说实话也就罢了,居然还派人围堵他们!
怒气压抑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拓跋连城刚醒来便看看见了黑了整张脸的苏莞然。
“怎么了?”拓跋连城平静地伸了个懒腰,又勾唇轻笑,“莫非是被外面的人给气到了?”
“这些人简直太可恶了!”苏莞然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词,要不是力量不足,她就要冲出去骂人了。
拓跋连城轻笑,
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自己要跟上来的后果,怪不得旁人。”
苏莞然顿时垂头丧气起来,狐狸搭了耳朵,很是后悔自己冲动跑到了这鬼地方来了,先前说得大义凛然,真面对了瘟疫,她一身鸡皮疙瘩都没停过。
一想起这些人距离自己曾经只有一臂距离,苏莞然都忍不住浑身发抖,她默了默,问:“大夫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下午,或是晚上,”拓跋连城算了下时间,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天,“在军队到来之前,我们的人都必须稳住,你也是。”
“我明白,”苏莞然深吸口气,“你放心,我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火。”
如此,两人又继续在县令府里等,直等到傍晚时分,外面忽然有了骚动。
黑怀等人一拥而入,脸上带着喜色,“王爷,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王成和那一队将士便跟了进来,而就在他们的身后,那怪异安静的难民此刻却疯狂地逃窜着,有几个人甚至想往这里面跑!
“保护王爷王妃!”
“关门,别让他们进来!”
“援兵已经到了!再坚持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那扇不大的门就像不安分的孩子,不停地叫嚷摔打着,缝隙之中,几只手从里面伸出,拼命往里拥挤。
墙头上,将士拿着刀剑劈砍,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曾不为他们看在眼中,但再微末的弱者,人数一旦多了,就会变得极为吓人。
否则,他们也不会被困在此地。
苏莞然绷着一张脸,她并没有发抖,就和站在自己身边的拓跋连城一样,两个人就像木桩子一样站在院中,看着这恐怖而惊悚的一幕。
忽然,一块石头从墙头飞了过来,苏莞然敏锐地往后退了一步,石头便从她眼前滑过,落在了拓跋连城的腿上,她愣了愣
神,这样的石头瞬间就多了起来,就像流星雨一样。
伴随而响起的,是夹杂着诅咒和恨意的骂声。
“杀人凶手!你们这些杀人凶手!衣冠禽兽!”
“刽子手,为什么?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拓跋连城处变不惊,见识过战场的人,自然不会被这个场面给吓到,人人都说他冷兴冷情,又怎么会因为这两句话语而产生类似与难受和动摇的情感?
但苏莞然不会,她忍了一夜的暴脾气,在淤泥打到自己的衣服上时,轰然爆发。
“不要脸的东西!谁他娘的欠你们的是吧?”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南王妃,竟然也会这么粗鄙的言语,以致于在这恐怖的环境下,竟油然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尴尬气氛。
拓跋连城条件反射道:“形象……”
“白长的獠牙也不看看对象就咬?啊?何物等流!老娘千里迢迢给你们送吃的来,你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凑不要脸竟然敢对我们动手?!良心都被狗吃了是吧?”
“都给老娘等着!老娘可是南王妃!敢欺负我?等会官兵来了,老娘把你们一个个抓起来抽!弄死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乌龟杂种!有本事别跑!”
拓跋连城:“……”
黑怀等众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莞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股泼妇骂街的劲儿虽然很不适合南王妃的身份,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骂得真爽啊!
苏莞然气得头上冒烟,往日在市井听到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喷,骂得气都不带喘的,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杆长旗已经竖在了屋外,七嘴八舌的求饶摔倒声此起彼伏,墙头门口的人都已经不见了。
“韩璧救援来迟,还请王爷……王妃恕罪!”
如果他们的耳朵没听错的话
,总觉得那个“王妃恕罪”吼得特别大声。
拓跋连城正要上前,却见苏莞然一个箭步砰地打开了县衙大门,眉目狰狞、石破天惊地吼道:“都是死的吗?没看见这群刁民?还不给本王妃都抓起来!漏一个我抽你一鞭子!”
门外的人大概被吼懵了,竟然忘记自己是听从南王命令行事的人,慌里慌张地道了声“是”,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前去抓人了。
门外,被制住的难民惊恐地看着叉腰的苏莞然,门内,睁大眼的将士敬佩地对着苏莞然点头。
场面在此静寂了下来。
许久,叉腰大喘气的苏莞然头上被人狠狠拍了一掌,拓跋连城阴恻恻地看着她,声音诡异而扭曲,“王妃,注、意、形、象!”
苏莞然捂着头本要骂回去,闻言一愣,眨了眨眼,迅速敛眸站直一脸端庄淡然,“哎呀,莞儿一时失态,让诸位见笑了。”
诸位下意识摇头,“不敢不敢,多虑多虑。”
拓跋连城无言以对,沉叹口气,抓住人回了县衙,才找了把椅子给她按下去,就听外面战战兢兢地传来一个声音,“呵呵,王妃,王爷,下官来得迟了些,两位没事吧?”
知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也不知听到了多少,斯文人大概没见过这么凶悍的王妃,对比先前所见过的场景,表情瞬间精彩了起来。
苏莞然总算有一点吓到了人的自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娇羞而温柔道:“知府大人哪里迟了,分明不早不晚,刚刚好呢,呵呵,我与王爷都好,但不知大人是否将大夫带过来了?”
知府大人被她两句“呵呵”吓得白了脸,想起那“霸气侧漏”的抽鞭子言论,扬声回喊:“带了带了!真的!都在外面!”
苏莞然笑容僵在脸上。
拓跋连城终于忍俊不禁,嗤笑着别过头,捂嘴抖肩,窃笑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