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不是瘟疫

  虽然淮南长街上蹲了一大堆瘟疫病人,每个人都有被感染的危险,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拓跋连城的心情依旧很好。

  每看一眼脸红的没脸见人的苏莞然,他的心情就更好。

  苏莞然捂脸缩在椅子上,后知后觉的羞耻感萦绕不去,总觉得四周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怪异和惊恐,好像她是什么母老虎。

  方才不过出去走了一圈,先前那咬牙切齿要杀人的难民都被吓得像躲瘟神一样往角落里缩,害她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丢死人了,”苏莞然哭着一张脸,欲哭无泪地瞪着拓跋连城,“你怎么都不拉我一把,南王府的脸面就这么没了!”

  拓跋连城轻咳了一声,本想维持正经安慰她一句,不想一开口便控制不住地哼笑起来,叫一旁的黑怀都乐不可支起来。

  “不准笑了!”苏莞然羞红了脸,几乎要恼羞成怒。

  “咳,”拓跋连城深吸一口气,定睛不动地看着前方,语重心长道,“以后切莫如此,南王妃理当端庄稳重,下次不可再如此,失了仪态,叫人笑话。”

  苏莞然:“……”

  苏莞然:“你说话的时候敢把眼睛对准我吗?”

  “不敢。”拓跋连城再一次喷笑。

  苏莞然无语望天,彻底放弃了挣扎,反正骂都骂了,她本就是个疯子,那劳什子仪态端庄可不都是这几个月才学着的?且还只学了个皮毛。

  几人正笑着,外面却见那知府和名叫做韩璧的将军走了进来,身后王成正压着周洛,几人先是下意识对苏莞然报以一个有好的微笑,随即才对拓跋连城行礼。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郁闷地背过身。

  “王爷,人已经带到了,”知府道,“这人已经检查过,并未患病,余者都在外检查众人,只是还未出结果。”

  “嗯,知道了。”拓跋连城点头,王

  成自觉地将人按着跪下,周洛一脸绝望,显然已经认为自己没了生机。

  拓跋连城看了看他,忽然道:“你身边那位老人与那名衙役在何处?”

  周洛未料到他第一个问题是问这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被那冰冷压抑的目光盯着不敢抬头,怯懦道:“衙役将师爷藏在了附近的客栈里,王爷,下官、不,草民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没问你这个,”拓跋连城皱眉,“你将师爷藏起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县令的下落,或是,死因?”

  周洛浑身一颤,“王爷,草民冤枉!草民只是怜惜老人,他并未沾染瘟疫,也不知道我做的事情,还请王爷饶他一命!”

  拓跋连城声音微冷,笃定道:“这么说,县令果真死于你手。”

  苏莞然心下一动,侧身向周洛看去,周洛一脸菜色,砰地一头磕在地上。

  众人惊了一惊,好在王成眼疾手快将他抓住,人头猛地磕这一下也磕不碎,周洛痛地抽了抽,却终究未死成,他看着拓跋连城,惨笑出声,“是我杀了他。”

  “为什么?”苏莞然忍不住问:“他做错什么了?还是碍着你的路了?”

  “不,”周洛笑了一下,脸色有些冰冷,“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就是太胆小。”

  苏莞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什么?”

  周洛道:“他胆小怕事,害怕这瘟疫传出去,祸害了别人,更影响了自己的乌纱帽,呵,我同他辩解,让他等朝廷的支援,他却见救人不力,私下将人聚在一起活活烧死!”

  众人:“……”

  “但是怎么烧得完呢?”周洛跪坐在地上,眼睛通红,“患了瘟疫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不停地咳血、不停地抽搐!这么多人哪!怎么烧得完?何况,万一他们还有救呢?”

  “所以你杀了县令

  ?”拓跋连城目光阴沉,“你本可以见人控制住,但你却选择了杀人?”

  “不!”蓦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周洛一惊,回头去看,那师爷却被衙役扶着走了进来,神色近乎冷厉,他斩钉截铁道:“人是我杀的!他是我的儿子,他做了孽,我当然杀得!”

  苏莞然下意识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这什么情况?怎么师爷又变成县衙老父?还亲手杀子?

  “高老!”周洛大叫,“你不要胡说,人就是我杀的!”

  “行了!”高老走到他身边,叹口气,将人扶起来,又对着拓跋连城行了大礼,无奈道:“王爷,我儿的确死于我手,他活活烧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他该为自己的愚蠢负责!”

  “你怎么知道是无辜的?”韩璧冷声问:“就算他的手法激烈了一些,但瘟疫是多么可怕,我在战场看过,顷刻间要千百人性命,翻覆一朝轻而易举!”

  高老脸色涨红,“但那些病人根本就不是得的瘟疫!”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拓跋连城蹭地站了起来,“你如何确定?!”

  “若是一个月前,我的确无法确定,但是过了一个月,我确定无疑!”高老激动道:“王爷也是沙场之人,想必也见过瘟疫,但王爷可见过一个月都只咳血不死人的瘟疫?”

  众人倒吸口凉气,拓跋连城沉下声音,“你说不死人?那城中吊死的人又是为何?”

  周洛脸色苍白的失笑,“因为饿啊!因为没有吃的!因为朝廷送来了银子我们却买不到米粮!只能吃树皮、草根!因为……没有活路了啊。”

  “两个月的大雨,两个月啊!朝廷竟然没有送来半粒米!我们淮南富庶,可这几年光是交税粮就交了大半!剩下的根本就不够。”

  “我们本以为只要坚持一段时间,朝廷就会

  派人过来救援,但是……两个月啊!就是打仗,也不该拖这么久啊!”

  淮南县衙,一片沉静。

  周洛带着悲戚的笑声断断续续响起,高老老泪纵横,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机。

  愣住的人中,知府竟是头一个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低吼着,痛哭流涕,“王爷,我韩州地方,也快没粮了啊……”

  没有吃的,人哪里会有生机?

  苏莞然听得精神紧绷,忽听外面突然传来通报声,“王爷!有大夫找您,说是来自京城的。”

  “终于来了,”拓跋连城坐回位置上,眼睛一亮,“请进来。”

  来者是个留着小胡子的太医,虽然他没有穿太医的衣服,但拓跋连城一见面就叫了他的名字,“传志,你来得正好!”

  太医传志,在京城大概无人不晓,苏莞然虽然从不关注除苏子默之外的事,苏府的人也从不跟她说这些消息,但为了医治苏子默,她曾打听过此人。

  传闻此人尤擅旁门左道,并不同一般医者,所以在太医院并不受宠,但先皇当年曾患有怪异头疾,举国上下无一人可治,唯他有法可解。

  不想真的见到其人,竟是在今天。

  传志面貌端正,家中已有妻女,这些年在太医院也不怎么露面,没想到竟然被拓跋连城暗中请到此处,苏莞然不由得诧异看向拓跋连城。

  怪道她奇怪一路上拓跋连城为什么不派人回去延请太医,原来私下早有动作,但是,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苏莞然蓦地握紧手中的画卷,有些失落的想,也对,他毕竟还对她心存戒备,顾闲静也还将她当成公皙淑慧的奸细。

  而可笑的是,她的确是。

  这种心照不宣的平衡局面,谁先打破,谁就遭殃。

  未曾注意到苏莞然的异样,拓跋连城直接道:“你来的时间刚刚好,本王需要你确定,这

  外面的人得的,到底是不是瘟疫。”

  “不必了王爷,我方才路过时只看过一样,但现在就可以确定,因为下官曾见过同样的病例。”传志声音微哑,可见一路奔波也甚辛劳。

  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此症尤好咳血、晕眩,长年累月身体必败,但外面的人却只过了两月,要解除病痛,并不困难。”

  听到此处,苏莞然忽觉这个症状无比熟悉,这不就是她家弟弟的症状吗?

  “你说的莫不是咳血症?!”苏莞然心脏剧烈地跳动。

  传志默默看了苏莞然一眼,随即又同拓跋连城意味深长的视线对上,慢慢点头,“王妃猜得不错,正是咳血症。”

  苏莞然呼吸停了一瞬,握住画卷的手微微收紧,“但咳血症不是天生的吗?这么多人……你能治?”

  传志目带怜悯地看着她,叹道:“王妃,咳血症若因母胎而带,自然也就算是天生的,但大多数人,尤其是成年人,却算不得是天生,而是因为……中毒。”

  苏莞然脸色刷白,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冲击着她的脑海,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了几个人。

  慕雪、苏子默、苏安和,还有,董霓云!

  知府惊骇道:“下毒?你说下毒!你说竟然有人对淮南整个城池下毒?这么多人?”

  “如此丧尽天良的事,竟然也有人能干得出来!”周洛咬牙,“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一定要宰了他!”

  高老瞪大了眼睛,怔怔道:“竟然是,下毒……我的儿,我的孩子啊!”

  “但是,”苏莞然声音突然间有些哑了,眼底迸发出摄人的恨意,“但是这么大量的毒,怎么下?难道就没人发现吗?”

  “发现不了,”传志再叹,“因为此毒,在天不在人,乃是,切切实实的……天灾!”

  而苏子默,则是无可避免的人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