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祸害

  她出来得急,都没有添件衣服,这会浑身都有些冷,地面的寒气又重,身上又带着伤,总觉得没以前那么能熬。

  果然人要是过得好了,就不大能吃苦,苏莞然暗暗叹息,若是还过着苏府缩紧裤腰带的生活,别说磕了头摔了跤,她可是大冬天在水里泡过了再跪祠堂都没事的。

  轰隆隆!

  苏莞然愕然,听着雷声抬头,“不是吧,老天爷,你还嫌我不够倒霉吗?!”

  居然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从这话便可以听出,这秋雨袭身,是有多么冰冷,苏莞然胆战心惊地望着天空,只盼着这是个虚雷,一晃就过了。

  奈何天不从人愿,这雷声越来越大,没过多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而后直接进化成了暴雨,淋在头上都像针一样刺痛。

  守着苏莞然的两个仆妇赶忙跑到了屋檐下躲雨,芸娘和小凝早已闻声而来,却被勒令不得靠近,都焦急万分地站在走廊里,脸色无比难看。

  “芸娘,怎么办啊!”小凝哭道:“你看小姐身上还有血,他们是不是对小姐用私刑了?小姐万一熬不住怎么办啊!”

  芸娘按住她的肩膀,心疼地看着跪着的苏莞然,手指紧紧拽着一件披风,却不能上前,神色也有些冷沉。

  她知道拓跋连城受伤的事情传开后,苏莞然一定会受罚,但是拓跋连城不是已经不准人说出去了吗?

  那顾闲静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这府里还有人在跟他们作对?

  雨水将砖瓦打得噼啪作响,拓跋连城伸手握住自己的臂膀,又透过窗纱,看向苏莞然那撕碎的袖口,白皙的手腕上也带着血,在秋雨中冻得瑟瑟发抖。

  他转过身,看向顾闲静,顾闲静却拿着她的佛珠慢慢转着,面色平静得好像寺庙里打坐的和尚,古井无波,清冷淡泊,外面的疾风骤雨丝毫没有触动她本该柔和的心。

  仿佛察觉到了拓

  跋连城的视线,顾闲静侧了侧身,继续默念佛经。

  拓跋连城正要开口,齐嬷嬷却对他摇头,用眼神示意他莫要出声。

  这个时候的顾闲静火气还没有消,若是现在开口,只会更加刺激到她,苏莞然只怕要跪得更久。

  拓跋连城沉叹口气,拿起自己的披风,一把打开了房门,顾闲静却道:“连城,你不想认我这个娘了,是吗?”

  就要踏出去的步子停在门内是,拓跋连城目光阴沉,声音沙哑,“娘,她身上还有伤,十日后,她还要陪我去淮南。”

  “连这点雨多受不住,还去什么淮南!”顾闲静眼中精光一闪,越见冷冽,“况且,谁知道她去淮南是干什么的?也许又‘不小心’跟你打闹,再‘不小心’把你推到河里呢?”

  “母妃!”拓跋连城声音顿沉。

  顾闲静眼睛一瞪,“你也要跟我犟是吗?你今日要是敢出去,就永远都不要认我这个娘!”

  拓跋连城疲累地闭了下眼睛,秋风卷着秋雨扑打在他的面上,冷硬的面具上好像划过了一道道眼泪,顺着下颌流淌。

  雨水很冷,他睁开眼,看着院中跪着的苏莞然。

  苏莞然抱着手臂,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好像那秋雨带着泰山般的重量,将他压得直不起腰,被打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飘逸的袖子再也飞不起来。

  那张脸已经是惨白了,眼睫黏在一起,似乎睁不开眼睛,耳边也是轰隆隆的雷鸣,出了瓢泼大雨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好冷,好痛,脑袋好像快要炸开了,该死的,不会在这个时候风寒了吧?苏莞然模模糊糊地想着,忽而脑筋一转,又心中窃喜起来。

  风寒了也好,这样就可以卧病在床,就不用给拓跋连城熬药了,那人参不就可以暂时不用了?

  这样说来,她还得感谢顾闲静,这个母妃当得还是很称职的。

  苏莞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却

  隐没在砰然和门的声音里,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那似乎有了重影的门,有些奇怪。

  这门刚刚不是关上了吗?怎么又有了声音?她该不会都有幻听了吧?

  门内,齐嬷嬷将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尴尬地将拓跋连城往屋里推,“王爷,您就暂时听听太妃的吧,等太妃气消了,人自然就能起来了。”

  “那可不一定。”齐嬷嬷话刚说话,顾闲静便冷哼着打脸。

  齐嬷嬷扯了下嘴角,抬头去看拓跋连城的表情,却被那幽冷的面孔吓了一跳,泛着青黑的面具好似恶鬼一般,于烛火微明的书房里,渗人地面对着门口。

  齐嬷嬷讪讪地退向顾闲静处,顾闲静拇指拨弄着佛珠,目光扫着拓跋连城的脸色,心中更加不快。

  苏莞然进门才几天,自己的儿子都学会跟她抬杠了,却不想想,自己的伤是谁造成的,还有那淮南之事,她才不信跟苏莞然没有半点关系,没关系你带上她做什么?

  迟早,顾闲静目光发冷,迟早她会替他赶走这个祸害精!

  雨声越来越大,月亮在一片黑暗中爬上正当空,树梢枝头盯着冰轮,却看不到月光,苏莞然冻得嘴唇发紫,咬了咬牙,却还是将脊背打直。

  就是这么不肯服软,拓跋连城伸手抓住窗框,她要是肯服软,肯进来求一求母妃,母妃一定会心软的,可她从来都不肯服软!从来都是这么倔!

  忽地,拓跋连城看看见苏莞然身体偏了一下,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又将自己缩了起来,痛苦几乎占据了她的整张脸。

  拓跋连城目光一变,蓦然后退,等反应过来时,眼前是震惊不已的顾闲静,而自己竟是双膝跪倒在她的面前。

  “连城!”顾闲静不可思议道:“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求我?!”

  “她不是外人!娘!”拓跋连城咬牙,“她是我的王妃,是南王府的南王妃!今日之事根本与她没有

  半点关系,孩儿不懂,娘为何偏偏要为难她?”

  顾闲静蹭地站了起来,“我为难她?如果她不为难你,我会为难她吗!”

  拓跋连城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她不曾为难过我,娘,今日是我引她玩闹,是我应了淮南之行!皇上给了我五十万两白银,这远远不够救灾之银,她却主动说要拿出自己的嫁妆来帮我!”

  “娘!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恶毒!你不要因为对公皙淑慧的恨不能痛快,就来针对她!”

  “我针对她?!”顾闲静气得颠碚,一下子坐回了位置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她先针对我们南王府!连城!你怎么会被这么个疯女人迷了心窍?我就不信今天的事情是巧合——”

  “娘多少年没有进宫了?宫里什么样子您还记得吗?您凭什么认定不是巧合!”拓跋连城蓦地大吼。

  书房乍然静了,拓跋连城有些怔住。

  顾闲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眼圈登时红了,“好……好!你这是,有了媳妇嫌弃娘了啊,苏莞然就这么好,你竟然为了她吼娘,她就是个狐狸精!”

  “对不起,娘,”拓跋连城低下声音,气息略沉,“连城幼时逢父皇教导,爱民如子,而今淮南或有大难,孩儿如何能置之不理?娘,此事就算没有她,孩儿也会应下!”

  “你别拿先帝来糊弄我!”顾闲静看着自己已然长大的孩子,遥想当年自己豁尽性命从火场抱出来的婴孩,顿觉心酸,“先帝也是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拓跋连城默了默,平静地反问:“那先帝当年,为何又要让孩儿去战场?那九死一生的战场,少不更事的拓跋连城,难道不比淮南危险万分?”

  顾闲静愣住了,“那、那是为了历练……”

  “娘,”拓跋连城叹口气,“难道在您的心里,连城竟是贪生怕死,可以枉顾天下百姓之徒?若是如

  此,我与拓跋陵又有什么不同?若是如此……”

  他的声音一沉,“我凭什么获封南王?”

  顾闲静睁大了眼睛,却猛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叫,“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小姐!”小凝失声痛哭,“王爷,殿下!您饶了小姐吧!小姐已经受不了了啊!”

  几乎是在小凝出声的同时,拓跋连城的人便已经冲出了书房,看见了倒在雨幕中的苏莞然。

  芸娘和小凝惊慌失措地扶人起来,尽失稳重。

  就像那夜破庙,她也是一身血,一样的无力,拓跋连城后来沿着那条路走,看见奇长的血色脚印,都不知道那样娇小的人儿,是怎么熬过去的。

  咬了下舌尖,拓跋连城连忙上前将人抱起来,失去意识的人该是异常沉重的,可即便这满身雨水坠着,拓跋连城也没有感受到多重,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扯破。

  他转过身,本想将人抱回书房,但回头却对上了顾闲静发红的眼睛,默了默,转身便走向卧云台。

  顾闲静既然不喜苏莞然,将人留在这里,也只会加重两人的矛盾。

  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后,顾闲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得跺脚,“哎呀!快叫府医,连城身上还有伤啊,怎么淋得了雨,我……”

  “太妃!”齐默默一把拉住她,对她这性子委实是束手无策了,“太妃娘娘,府医现在即便去,只怕也会被派去救治王妃。”

  顾闲静气急败坏地叹口气,颓然坐回了位置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家里怎么来了这么个祸害!唉。”

  她抓紧手中的佛珠,看着将灭不灭的烛火,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讳莫如深的寒意却渐渐浮上眼帘。

  “连城就要去淮南了,淮南,那么远,要去那么久,中间若是除了变故,我如何救得?”顾闲静喃喃道:“这个祸害,一定要赶走这个祸害,一定要赶走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