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闲静本想去大理寺接拓跋连城,却被苏莞然拉住了。
“大理寺前有众副将在等她,母妃,连城应该会回来取盔甲,但不会在府中久待,我们不必去接他,而应该给他准备一下。”
准备贴身的衣服,急救的伤药,还有那在嫁妆里藏着的护心镜。
顾闲静无奈,也只得点头。
两人各自分了开,顾闲静回了明月楼,明月楼毕竟是她住了许久的地方,那里藏着很多东西,包括自己亲自给拓跋连城绣的汗巾和鞋袜、衣裳。
苏莞然径自钻进了库房,卧云台的库房有很多间,里面都是拓跋连城为她准备的嫁妆,打开门,苏莞然看见的却是那件挂在中间的大红嫁衣。
默了默,苏莞然摇摇头,转身打开旁边的箱子,慢慢找那面自己依稀拿出来看过,却又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的护心镜。
她没想到,拓跋连城终于被放出来,但两个人却又这么快就要分开。
太快了。
苏莞然按着箱子,想起书上说的血流成河、尸山血海的战场,手指不由得发紧。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场之上,任是战神,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何况这次于阗还是这般来势汹汹。
她伸手翻着箱子里的东西,那些金灿灿的、碧玉雪霜的珠宝,她几乎从来没拿出来用过,漂亮是漂亮,现在却提不出半点兴趣,只觉得莫名厌烦。
“到底去哪儿了?”
苏莞然抿了抿唇,烦躁地关上箱子,又去别处翻找,上上下下寻了几遍,才看见那架子最上方的盒子。
对了,她那时候觉得这玩意有用,所以找了个扎眼的地方放着,苏莞然皱起眉,垫脚将盒子拿下,打开一看,果见一枚寒铁所铸的护心镜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默了默,转过身飞快地往前面走,可走得太快,又忍不住咳起来,好像空气总是不够似的,
拧着她胸口阵阵绞痛。
绕过回廊,她看见了在廊下张望的下人,芸娘就在其中。
苏莞然停了停,却蓦然咳得直不起腰来是,又有些干呕恶心,脸色雪白雪白的。
“跑这么急干什么?”沉重的铁甲声从前方传来,拓跋连城踩着一双极厚的新靴子走到前面,银晃晃的铠甲反射着日光,一双手从两侧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臂,“我会等你。”
苏莞然顺了顺气,抬头一看,见他英姿勃发,铠甲庄严,青黑色面具下,柔光在眼底泛滥,不觉鼻子一酸。
“你要走了?”
“嗯,要走了,方才母妃来送行,你一直未出现,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拓跋连城扫了眼周围,芸娘心领神会地吆喝着众人离开,将地方空出来。
苏莞然很快便敛了情绪,她不是喜欢流泪的人,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她手里,苏莞然板着脸,一时间却不知该祝福他得出囹圄,还是嘱咐他小心战场凶险。可战神才是最熟悉战场凶险的人,她说这些实在有些多余。
见她迟迟不说话,拓跋连城也不逼她,将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护心镜默了默,失笑道:“这护心镜原来在你这里,我也已经几年未曾见过了。”
深吸口气,苏莞然道:“我拿着也只是积灰,你拿走吧。其实这东西派不上用场最好,可总要以防万一。”
将盒子捏在手中,拓跋连城问她,“你只想说这个?”
苏莞然扯了下嘴角,觉得嘴角都有些无力,她上下打量着英武的将军,他即将奔赴战场,上阵杀敌,还未动身,那股属于疆场上的杀伐之气已将他衬托得绝世无双,深邃凝注的目光认真而执着,似乎在努力追寻着什么。
追寻着什么呢?
苏莞然似懂非懂,半晌又低下头。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细
细想来,那些话又实在矫情得很,思来想去,似乎千言万语统共也不过两个字足以概括。
“保重。”
保重,为她。
拓跋连城叹了口气,高大的人突然弯了弯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眸子,“我自然要保重,毕竟,我的一年之约还没有履行,我总要回来和娘子圆房,是不是?”
苏莞然方才还有些许惆怅,此刻却蓦地羞红了脸,伸手推他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好好想想怎么对付于阗人,偏想这些没要紧的。”
“诶,要紧要紧,依为夫看,此事最为要紧,”拓跋连城拉着她的手,捏了下那柔软的手心,打量她毫无血色的手掌,眯了下眼睛,“此战若胜,回来后,我帮你要回苏子默。”
苏莞然浑身一颤,眼睛终于红了,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早就想好了?”
拓跋连城薄唇微勾,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笑意,“我南王府的妻弟,岂能受制于旁人?”
苏莞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句“多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一句“多谢”似乎太轻了。
“我走了,”拓跋连城无奈,“你什么都不说,我就当你已经说了,好好养着身体,这才几日未见,你脸色又白了些,人也瘦了。”
“府中的事,我便交给你了,母妃如今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与你作对,我便将她交给你了。”
“还有,”拓跋连城看了眼她头顶的金簪,嘴角牵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要把黑怀带走,王成会帮着你顾好王府。若是出了什么急事,拿着这只金簪,去东大街无言楼,找那里的老板娘,她会帮你。”
那件金凤穿霞耀九天的嫁衣,便是出自无言楼,那里,也是连苏钱庄在京城的总部。
而苏莞然头上的金簪,真是连苏钱庄老板娘的象征,拓跋
连城没有说破,但若是苏莞然去那里看上一眼,一切都会明白,这是他最为重要的两件秘密之一。
说完,拓跋连城便转过身,似要离开了。
就在那个瞬间,苏莞然忽然心中一紧,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他的腰。
铁甲甚是硌手,冷硬冰涩,就连三伏天都未必能够温暖它。
拓跋连城嘴角慢慢上扬,“怎么了?”
苏莞然手臂越收越紧,眼中水雾缭绕,许久,方才一把推开他,“别回头,去吧,我等你回来,自己保重,我可不想去战场上翻找你的尸骨。”
“口里真是没有一句好话,”拓跋连城失笑,停了片刻,抬起脚,扬手挥了挥,“娘子保重,为夫去去就回!”
苏莞然慢慢抬步,看着他走过回廊,步下庭院,同早已守候在此的副将聚首,头也不回地跨出了王府大门。
一瞬间的落寞铺天盖地而来,苏莞然站在照壁前,痴痴看着拓跋连城跨上战马,扬鞭而下,意气风发,目光却顷刻冷冽,战意在无形之间高涨。
“众将听命,整军出发!”
众副将兴奋地跨马追上,就像终于见到了期待的画面,策马扬鞭,如雷霆一般呼啸而去。
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苏莞然这才反应过来,几步追了出去,却只看到那如出一辙的铁甲就像乌云一样聚拢在一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也早就看不见那个被挡在众人之前的人。
就这样走了。
没有半点真实感,苏莞然那点离别的情绪似乎还没来得及酝酿,就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伤感拉入深渊,才想起问:“他要去多久呢?”
芸娘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叹道:“也许数月,也许数年,就看于阗这次是不是准备死磕了。”
不过,既然都打到宣阳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手吧?
几人心照不宣,苏莞然也不知站
了多久,忽听一声啜泣,侧头看去,见顾闲静好似大哭了一场,整个人都快没力气了,被齐嬷嬷扶着往里走。
苏莞然捂了捂眼睛,干涩的眼睛里没有流出半滴眼泪。
奇怪,她怎么不哭?
明明觉得很不舍,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
“王妃,您不像太妃,从嫁入王府到现在,还是第一次与王爷分别,”芸娘似乎看透了她的不解,扶着她的手臂,轻叹道,“一日两日,或许没什么,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当你看见战报和伤兵时,你自然会明白。”
苏莞然有些怔忪,目光留恋地看着街道,随着芸娘的脚步,慢慢走进王府,合上了大门。
这场离别来得太快,太突然,突然到苏莞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喧闹的京城就猝不及防地变得清冷起来,人们脸上的凝重日渐加深,刚刚分立的党派在第一道战报来临之前,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
没有人出声,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的争论。
苏莞然在府中过了三日,才终于慢慢适应过来,出门时看见那紧紧合住的书房会停留片刻,想起府里连黑怀都不见了会叹息一声,走到门口发现满大街的愁眉苦脸、惴惴不安又无比烦躁。
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王府。
而与她正好相反,顾闲静竟然平静了下来,反没有她这么焦躁不安。
见苏莞然在亭子里起起坐坐是十来回,顾闲静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干什么?”
“烦,”苏莞然靠在柱子上叹了口气,望着满池子慢慢盛开的荷花,一点没有喜悦,反而很是苦闷,“就觉得烦,母妃不觉得烦吗?”
“你烦什么?”顾闲静放下手里的书。
“烦这天气,热。烦外面的人,闷。还烦刚才喝的药,苦。”苏莞然道。
顾闲静突然笑了一下,“是不是还烦这里太过安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