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之上,一片冷寂。
叶言心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看了眼怒火冲顶的顾闲静,却半个字都没有说,劝慰没有,挑拨也无,就像一个旁观者,静默无声地看着面前的“战场”。
“你给我坐下!饭还没有吃完,谁允许你走得?你要去找那苏莞然是吗?不准去!”顾闲静大声吼道。
拓跋连城倒不是要去找苏莞然,他是的确另有正事,不过顾闲静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在乎多等片刻,遂又坐了回去,“那你们吃吧。”
顾闲静脸色难看地瞪着他,心中又急又气,可真正对上那双眼睛,却又觉得无比失落。她的孩子真的变了,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从三年前吗?可这三年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承欢膝下的啊。
都是苏莞然,还是言心说得对,苏莞然手段极高,总不跟她正面冲突,所以她总是在吃那狐狸精的亏!
愤恨地拿起碗筷,顾闲静一个人夹了几筷子小菜,却发现左右两个人都没有再动,目光也是一个看屋里一个看屋外,就像是两个陌路人,不过是勉强陪着自己罢了。
气闷地放下筷子,顾闲静道:“齐嬷嬷!把饭菜撤下去!”
齐嬷嬷在旁看得也难受,早就准备好了叫人收桌子的准备,出门时还顺便拉上了房门,将闲杂人等都屏退,自个儿守在门外。
门一关,便听到顾闲静大吼,“拓跋连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言心有哪里对不住你,她这么委曲求全的嫁了进来,你难道不该对她好一点吗?”
拓跋连城笑了一声,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眼帘低垂,看不清那双眼睛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只听他从容反问:“听母妃这话,莫非竟是本王逼着他嫁进王府的?”
叶言心目光一变,抬头痛苦地看着他,“表哥,你还在怪我吗?我只是太爱你了……母妃也
是啊。”
顾闲静气得站起身,“你没有逼她!但她已经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你怎么能厚此薄彼?言心对你一往情深,难道你不该负责?”
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对他一往情深的人多了去了,可他难道每一个都要负责?何况……
“她是嫁给我吗?”拓跋连城正襟危坐,认真问道:“婚礼之前,母妃可问过我的意愿?拜堂之人,可是我拓跋连城?当日堂上,是谁指着王成说那是‘我’?母妃要我一一回忆吗?”
顾闲静哑然,几次开口,嗫嚅着道:“母妃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明白,以后自会明白的人。连城,你怎么就是不懂,那个奸细不值得你喜欢,她会害死你的!”
“母妃有何证据?还未发生的事,母妃何以言之凿凿?”
顾闲静一急,“等发生了就晚——”
“行了,孩儿不想再争论此事,时间会证明一切,”拓跋连城站起身,实在不想听这些固执之见,“母妃,当日寿山之上便是莞儿为了博取你的好感,但她也救了你的命!还请母妃以后勿要再提什么‘狐狸精、奸细’,孩儿不喜欢听。”
他走到门口,直接伸手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顾闲静无力地坐在位置上,眼圈一红,泪水从脸颊滑落,“连城,我的儿,你怎么就执迷不悟,不相信娘的眼光呢,那女人就是祸水啊……”
叶言心慢慢上前,几步走到了她的身后,嘴角轻抿,压低声音,目光却冷漠无情,满怀恨意。
“娘,您看见了吧,表哥已经被那狐狸精迷住了。现在尚且如此,若是等那狐狸精怀了孩子,可怎么得了?表哥一定会被他牢牢拽在手中,很危险的。”
“那你说怎么办?”顾闲静回头,看着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心下一宽,“我的儿,你素来是个最有主意的,你
帮帮娘,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
叶言心伸手扶了下头上的红梅簪子,莞尔一笑,“那就,不让她有怀孕的机会不就好了?”
檀香缭绕,佛像无悲无喜地盘坐在高台之上,叶言心伸手轻抚着顾闲静的脸颊,温柔地说道:“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娘,您先做一会,等会子,言心给您炖汤喝。”
才送拓跋连城离开的齐嬷嬷刚巧走到门口,看见顾闲静以手帕拭泪,哭着说道:“我的儿,连城如此待你,你还能一心为他着想,娘真的很欣慰,那娘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你放心,娘一定会让连城跟你在一起的。”
齐嬷嬷眉间一皱一舒,笑了起来,“哎哟哟,我的太妃耶,您怎么又哭了?您瞧,蓝玉公子今儿可是给您回信了呢,您还不笑一笑?”
顾闲静微微怔了怔,随即破涕为笑,却嗔怪道:“那孩子,走的时候也不打声招呼,快给我看看他写了什么,若有缺的我也好叫人给他送去,也不知道去了那个州府办事了……”
天色渐暗,夜晚慢慢降临,溶溶月色泼洒,莲池水波荡漾,泛起层层涟漪。
绮丽的飘纱随风而动,轻薄如丝,苏莞然端了把长凳坐在中央,那盏凤凰浴火的花灯就放在手边。柔和的月光穿透薄纱,好似盗取月光做成的仙衣正包裹着他全身,依稀能够看见唇边的笑意,眉眼却都已经模糊。
拓跋连城觉得很美,美到有些不真实。
他知道她是个极有灵气之人,即便她曾经的生活充满了贫瘠与恐怖,即便那张年轻的、本该带着鲜活灵气的脸曾一度被鲜血染红,可那双清澈纯然的明眸却鲜少露出过妥协与绝望。
寿山寺那骇人血泊成了梦魇,他一刻都不曾忘却,每一时都充满了内疚。
所以,他无法说出,让她理解顾闲静、亲近顾闲静的话
语,他只能尽力让顾闲静改变想法,明白她的偏执和激烈会造成以偏概全的错误。
只是,需要时间。
“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乍然愣住,拓跋连城还未彻底从失神中醒来,抬头时,目光仍旧有些恍惚怔愣,叫里面的人看得好笑,“怎么?看我看呆了?”
拓跋连城偏了下头,左侧的额发轻扫唇角,薄唇微微上扬,迁出一丝玩味笑意,“不,我是在想,莞儿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本王就在身后。”
“强词夺理,进来吧,”苏莞然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晃了晃,“喏,给你准备着呢,午膳和晚膳一定没吃好吧?”
她手里拿着糖葫芦,竟有七八串的样子,不施粉黛,不带钗环,头发也随意的散着,可见又是从床上跑下来的。
拓跋连城掀开而入,心情转阴为晴,他大大方方地坐在长凳上,就像入座营帐的将军,气势恢宏,气度磅礴,连咬糖葫芦的动作都像是在砍杀敌人。
看起来心里郁闷极了。
苏莞然失笑,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默了默却道:“你在明月楼吃了顿午饭,不到傍晚同母妃争吵的消息便在满府上下不胫而走,当时只有里外只有四个人,你说,是谁传的消息?”
“我回来时,她找过我,哭着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说自己只是觉得委屈同下人哭诉,绝不是有意。”
拓跋连城微微冷笑,面前仿佛又出现了叶言心那泪眼汪汪的可笑模样,他那柔弱的表妹总是能让他震惊。
“也许她还真不是故意的吧,”苏莞然叹息,“那个大小姐,近日倒很安分,芸娘吩咐她贴身伺候的下人注意着些,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是吗?”拓跋连城却道:“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一面对她,我浑身都不舒服。”
苏莞然挑眉,“这是领兵打仗的战神所特有的直
觉?”别说,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拓跋连城咬着糖葫芦轻笑,“如何,佩服吗?本将军上阵杀敌的豪迈英姿可不是寻常人可见的,改日我将那套战甲传出来给你看看如何?”
“别介,你如今是在京城,没事穿什么战甲?宫里的人知道了,没准还以为你要骑兵谋反呢。”
“谋反么?”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别有意味地合了合眼帘。
苏莞然眉间一动,总觉得她这句话中带了几分异样的嘲讽,莫非是觉得“谋反”这两个字不好听?
那便不说这个了。
“唉,你要是吃完了糖葫芦,帮我个忙,”苏莞然将身边的花灯递给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这花灯放着可惜,我想把它挂在这儿,风吹铃灯、纱罗飞舞,还可以用来照明,你说好不好?”
拓跋连城往上瞧了眼,却有些犯难,“这就是你搬个长凳坐在这儿的原因?不过这上面又没有钩子,怎么挂?”
“你不能自己装一个钩子吗?”苏莞然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堂堂天朝战神,不会连在房梁上装个钩子都不会吧?”
那眼神带点挑衅,好像拓跋连城说不会,苏莞然就要开始鄙弃他了一般,拓跋连城心头一热。
“挂就挂!”
然而说得容易,做却难。
半个时辰后。
拓跋连城手中拿着一只银钩,再看看那十字交叉的房梁中央,苏莞然在旁默然许久,叹了口气,“实在不行,还是找个木匠吧。”
拓跋连城神色一肃,目光俨然,好像苏莞然这句话触犯了他的逆鳞一般,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不必,本王可以。”
打肿脸充胖子。
苏莞然一脸认命,“哦?那你准备怎么做?”
拓跋连城理直气壮,“把亭子拆了,重新修一座更配得上凤凰浴火的花灯便是。”
苏莞然:“……钱多了没处花可以给你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