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味道鲜辣,目下天凉,正是适用。”
芸娘来到了苏莞然身边,淡眉浅笑,嘴角弯弯,熟悉的皱纹却堆积出不熟悉的寒凉,苏莞然看看外面的天色,渐渐擦黑的天空坠着一片沉甸甸的黑云,似乎天还未全黑,天上便要下起大雨。
难怪,有点冷。
“放下吧,我来布菜。”苏莞然微微一笑,先用筷子夹了那柳叶似红色点心入口,的确酸辣爽口,说是点心,倒不如说是开胃前菜。
皇帝莅临,本就该主母陪侍,太妃心不在焉,自然拓跋陵也不可能让长辈来伺候自己。
彼时,异域音乐已起,曲调欢快,其音若山泉叮咚,伴舞者身穿异域无意,细腰楚楚,白臂如绽开的花瓣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啧啧称叹,拓跋连城拿了手鼓,也趁兴敲了起来,笑容虽然浅淡,却很是开怀的模样。
苏莞然不动声色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垂眸上菜,将果碟放在一旁,点心置于当中,回头又命琴丫头去地窖里取两坛好酒过来,也是她先试过,方才摆到了拓跋陵的面前。
然而即便如此,拓跋陵也没有怎么食用,倒是看着那欢快的异域舞蹈饶有兴趣,尤其看着舞者脚上带着铃铛用力踏地,好似不怕痛的动作,轻轻挑了挑眉。
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极近软媚惑人,细皮嫩肉只怕自己手指甲掉了都要担心半日,何敢做此用力的动作。
为了调教将士,拓跋连城特地选了极具力量美的舞者入府,一举一动都似利剑出鞘,一颦一笑都带着大胆直接的注视,恰如其分的距离,不多不少,既不显得轻浮,又落落大方。
许是宫里面的轻歌曼舞看得多了,拓跋陵对这充满力量美的舞蹈很是喜欢,渐渐地入了迷,嘴角竟缓缓露出几分笑意。
“给我!”拓跋陵一
伸手,向拓跋连城讨要那手鼓。
拓跋连城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几分复杂,将手鼓递了过去,拓跋陵便顺着曲调打节拍,偶尔还能推陈出新,将乐班子整个节奏都打乱了。
乐班子的师傅们紧张兮兮地配合他,连舞者都有瞬息的混乱,可拓跋陵反而笑得越发张狂了,“好!继续!”
苏莞然:“……”他是故意来府上捣乱的吗?
拓跋连城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的样子,抬起酒杯同苏莞然隔空碰杯,目光一扫,看见芸娘静静地坐在苏莞然身边,也看着那舞者笑。
“连城府上的舞乐班子倒与宫中大不相同,明日送进宫来,朕再赏玩赏玩。”
拓跋陵玩够了,便将手鼓随手一扔,终于拿起了酒杯,夹着一块鱼肉入腹,也是酸甜入味,入口即化。
他心情不佳,四处混走,肚子倒有些饿了,此刻鱼肉香甜,不觉调了下眉,连坐姿也乱了起来,对苏莞然道:“给朕盛碗米饭来。”
苏莞然表情有了瞬间的崩坏,“……是,皇上。”
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她才不信拓跋陵散心会跑到南王府的来散心,脑子出问题了?这南王府是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他居然还真的要在这里用膳?!
他十之八九是来试探什么的,拓跋连城心想,如今于阗、大宛有表面联合的迹象,拓跋陵必然以为是那三把火的作用,所以故意来南王府,必然也是想看看他府中有没有什么么猫腻。
众人心神不定,总觉得拓跋陵应该不会脑子一抽跑到南王府来作死,都带着谦和恭敬的假笑看着他。
米饭端了上来,众人的目光灼灼,就看着拓跋陵拿了碗筷,夹起鱼肉,配着米饭……吞了下去。
竟然真的吃了……
拓跋连城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面具,确认自己没有露出什么失态的表
情后,才正色道:“皇兄,虽然您能来南王府,臣弟很是开心,但皇兄这样私自出宫,毕竟危险重重,晚膳后,臣弟还是早些送皇兄回宫吧。”
拓跋陵斜睨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拓跋连城:“……”你难道还想留宿?!
歌舞继续,气氛却越见诡异,乐班子走南闯北,知道的曲目不少,如今没有拓跋陵的捣乱,倒是应付自如,只当自己眼瞎,没有察觉到这堂上几人的怪异便是。
苏莞然想了想,让芸娘又上了两碗催饱的鸡汤,芸娘道:“王妃,我来吧,您小心身子。”
动作微顿,苏莞然抿了下唇,轻声道:“无妨,我来。”
说完,她便又将鸡汤端上了拓跋陵的面前,芸娘起身换到了苏莞然左手边,自顾自替苏莞然端菜递汤。
厨房还在不断上菜,因为按皇室规矩,也为了保护皇帝,每道菜不能吃得过多,三口足矣。
因为吃多了,怕中毒,但其实在先皇时候,这用膳的规矩并没有这么严格,先皇力行节俭,这般浪费的行为,是决计杜绝的。拓跋陵心中有鬼,却连喝水都要人先检查过茶杯茶水茶叶,深怕自己遭殃。
却也因此,躲过了不少劫难。
不过说起来,先皇自己节俭,对南王府的修建倒是肯下重本,可见对拓跋连城宠爱至极,也难怪人在战场,居然还派太傅帝师前去教导了。
苏莞然走了下神,又起身递菜,一起一坐小腹不停地折腾,也着实有些疲累,拓跋连城对她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坐着不动。
芸娘跪坐在了她的身边,距离拓跋陵更近,苏莞然见拓跋陵并没有说什么,拖索性便让芸娘来帮忙递菜。
高士站在另一边,将已经用过三次的菜又送了出去,芸娘看了看他,接着又垂眸扫了眼距离稍远的拓跋连城,再看看苏莞然揉着手
臂的苏莞然,端起一道甜糯茄子,慢慢起身,走向拓跋陵。
拓跋陵正端着鸡汤,坐姿散漫,动作不拘一格,说是洒脱,不如说是放浪形骸。
甜糯茄子放在桌上,芸娘抬起头看了眼拓跋陵,谁想拓跋陵却正好低头,险些与他对上视线,芸娘一惊,忙又站了回去。
无人打扰拓跋陵用膳,他自个儿倒是自得其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忽然,拓跋陵停下了筷子,挑眉看向拓跋连城,“连城近日在朝堂上似乎没什么话说,怎么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脊背一紧。
拓跋连城却不动声色,诧异看了看拓跋陵,而后失笑,“唉,皇兄又不是不知道,臣弟打仗还行,处理朝堂政事却实在是力不从心,四年前淮南一行,臣在朝中不敢不顾地一通乱说,回到府中便被莞儿好一通训诫,臣弟可不敢乱开口了。”
淮南一行,回到京城,拓跋陵手下几个敛财高手就被拉下了马,拓跋陵更是当场黑了脸,好好一场庆功宴,最后硬是惨淡收场,拓跋连城离开的时候,竟然都没一个宫人来送他。
拓跋陵笑了笑,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似乎有些无趣,拿着筷子戳着桌面上的菜:“三四年前的旧事了,提他做什么,连城也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今日于阗与大宛略有接触,连城以为可有何不妥?”
这是……问政?不,还是试探。
苏莞然方才一直悬着的心这会倒是放下了不少,目光定在了拓跋连城身上。
拓跋连城先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方对拓跋陵道:“皇兄往年寿辰,列国使者纷纷来贺,私底下各有私交,亦是为本国结交,只为了睦邻友好,倒并不奇怪。今年寿盛在即,此重情景当是寻常。”
“哦?”拓跋陵目光微暗,“这么说,连城觉得此事,朕不用多管
?放任自流是吗?”
“也不然,”拓跋连城皱了下眉头,双手插袖,沉吟片刻道,“臣弟说的是寿辰前后,如此情况自然无碍,但如今于阗虽然奉上了战败国书,但邦交国书却还未拟定,此刻与于阗接触……十之八九,是为了于阗三王子。”
说话间,下面又上来了两道菜,试过无毒后,芸娘又将饭菜端到了皇帝面前。
条案很长,芸娘看着面前的青色衣角,这天朝身份最尊贵的人近在咫尺,她有些紧张,紧张到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菜盘子,才刚放下,手便往拓跋陵的方向一偏……
“咱家来吧。”忽地,高士轻轻拿起了拓跋陵近前的汤碗。
芸娘后背霎时间被冷汗浸透,笑得极其僵硬,“是……是奴婢失态了。”
高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正与拓跋连城说话的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高士松了口气,让她退下。
拓跋连城眼皮莫名一跳,余光注视着慢慢退下的芸娘,若有所思。
忽然,拓跋陵再次问道:“于阗三王子是于阗王后嫡子,于阗老王一去,于阗子弟中可以继承王位的除了他便是庶位第一的大王子,此人是个乐痴,沉迷音乐,难以主国,如此大好时机,连城……可愿为朕领兵出征,驻扎于阗?”
那一瞬间,整个内殿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苏莞然背上寒毛直竖,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就连拓跋连城都有些哑然。
拓跋陵想要派人驻扎于阗,一是为了取得于阗财富,二也是为了提防于阗再次兴风作浪,可于阗毕竟是异国他乡,此人一去,必定是举国为敌,能不能活下来、怎样活下来都是天大的难题。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没有别的选择,他得不到于阗的信任,只能得到他们的仇恨!
他只能靠着天朝这颗大树,替拓跋陵翻覆风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