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诚实犯错

  明月楼中,细镂屏风。

  顾闲静手中拿着针线,膝上放着几片霜白色的薄丝,丝绢上正绣着半枝残梅,梅朵片片,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该凌寒绽放,凝结出娇艳瑰丽的红梅树。

  梅花动人,绣梅之人却吓人。

  她的整张脸都是黑的,绣花针险些扎进自己的手指,鬓角一只墨绿翠翘勾出凤尾,尾巴上带了点点深沉,就像凤凰欲怒,转眼便要张开喙羽啄人,颇为凌厉。

  她看着满脸疑惑的拓跋连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半天,才终于将脸色缓和了下来,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刺绣,拿过拓跋连城的手,慈爱地问道:“所以,我儿是怎么回答的呢?”

  拓跋连城眨了下眼睛,“娘……”

  “你可别告诉娘,你点了头,”顾闲静伸手,手指沿着那盏黑白分明的脸划过,目光复杂,“我儿……领军打仗,胜过千军万马,想来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犯糊涂吧?”

  房中诡异地静了片刻。

  拓跋连城尴尬地低下头,“但,说谎不是更加不好吗?万一她以后知道了……再说那只是开始,现在孩儿心中眼中,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语毕,他甚是无奈地抿了下唇,想不通当初两人那般针锋相对,相见两厌,怎么也不可能是因为全心喜爱才将人娶回府中的吧?真正喜欢上她,也是在入府之后……

  忽地,他突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握住自己的手似乎力气更大了,那素来温和的用来烧香拜佛的手竟好像僵住了。

  拓跋连城迷惑地抬起头,不偏不倚,正好同顾闲静那一脸不可思议对上,无论是目光还是脸色都明晃晃地戳着两个字:你蠢?!

  “娘?”拓跋连城嘴角一抽,“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顾闲静蹭地站了起来,一把掐住他的耳朵。

  “嗷!娘你干什么?消消

  火别生气,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君子动手、呸,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拓跋连城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耳朵已经被拧了两圈,甚至条件反射地将身体转了一圈,气得顾闲静几乎要揍人。

  “我干什么?嘿你还好意思问我干什么?!”

  顾闲静一把将他掼在位置上,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将手中佛珠砰的一声摔在桌上,“娘倒是要问问你,你想干什么?啊!你前一刻把狸奴带进家里,啊后一刻你就跟人家说自己娶人家是因为她让你想起了狸奴?!”

  “你这脑子是打仗打傻了吗?娘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傻儿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知道啊?这个时候就应该撒谎、撒谎!你以前撒谎不是撒得挺干脆的吗?现在就是跪搓衣板也不能承认啊傻子!”

  拓跋连城正色,“娘,我可是战神南王,绝不可能跪搓衣板!”

  顿了顿,他又摸了下鼻子,讪讪道:“再说,感情问题上,还是不撒谎得好吧?”

  顾闲静险些被她气得一个倒仰,手指着拓跋连城半晌没说上话来,末了,终于气得拍案,“糊涂!婚姻大事岂能掺杂三心二意?你一边娶她一边又想着别的女人!莞儿那可是暴脾气!活该你被她赶出来,我看你以后也别想回去了!”

  拓跋连城一惊,顿时慌了一下,“这么严重?”

  “这还是轻的!”顾闲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得亏她现在没娘家,不然早跑了!”

  “不行!”拓跋连城几乎是蹦了起来,“她不准走,我……儿子这叫人把门堵上!”

  说罢,拓跋连城抬起脚就要往外跑,顾闲静不忍直视地“哎哟”一声,抚了抚额,赶紧快步上前把人拽回来。

  “你去哪儿?给我回来!哦,你把人家气哭了还不够,还敢把人家锁在屋里?你信不信莞儿翻

  墙走了?你怎么这么能耐呢?”

  拓跋连城心急如焚,但好歹不是失去理智,被拉住的瞬间便想清楚了,怔了片刻,神色突然黯淡了下去,垂头丧气地想起来苏莞然那时一脸震惊的模样,那般倔强的女子,竟一瞬间落了泪,心下顿时更慌了,一脸委屈的看向顾闲静。

  “娘,您教教我好不好?”

  顾闲静先前爱子如痴,这会儿到底没改过来这个习惯,一见他委屈便有些无奈,气闷不已地坐回了位置上,深深沉沉地叹了口长气,“这叫什么事啊,你真是,唉,让娘怎么说你好。”

  她轻轻剜了他一眼,见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来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会儿竟有些惊惶无助的味道。

  说到底,年轻男人汲汲营营与权力争锋,大概也从没有想过儿女情爱之间的微妙。

  ……还有便是缺心眼了些。

  不过到底是自己生的儿子,缺心眼也得忍啊。

  顾闲静心头狠狠滴了两滴血,才深吸口气,叹道:“也罢了,这儿媳妇来得不容易,你不要,娘还舍不得呢。”

  她默了默,垂眸细细想了许久,忽然站起了身,从镌刻了儿孙满堂的椸驾上取下一件织锦灰的外穿大褂穿上,回头又瞪了他一眼。

  “你在这儿等着,为娘先去探探口风,看看你把人气成什么样子了!”

  苏莞然还从没在她面前哭过,她几乎都忘了这女孩也是个性情中人,所以乍闻苏莞然竟然被气哭了,顾闲静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被震撼到了。

  拓跋连城忙跟上去,“娘,我也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顾闲静将他推了回去,叹道:“这会儿人家正气得不想见人,你还往上凑,非等她被你气出毛病才可啊?”

  心虚地低下头,拓跋连城还是跟了上去,扶着顾闲静,小心翼翼道:

  “娘,孩儿就在门外听听,绝不进去,真的。”

  顾闲静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听见什么话都能忍住?”

  拓跋连城默了默,指天发誓,“听见什么话都能忍住,绝不进去!”

  那也行。

  小两口的事情终究要他们自己解决,顾闲静也想让他听听自己办了什么糟心事,意味深长地看了拓跋连城一眼,而后对守在门口明显笑得脸色红润的齐嬷嬷道:“嬷嬷,去厨房准备一碗莲子羹,送到卧云台。”

  “是,太妃。”齐嬷嬷忍俊不禁地看了眼拓跋连城,捂嘴走了。

  拓跋连城颇为尴尬,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怎料到结局竟然这么惨淡,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顾闲静施施然走到了卧云台,守在门口的侍卫远远便看见了他们二人,目光惊奇地在拓跋连城身上顿了顿,忙又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随即入内,迎面碰上琴棋两人坐在回廊鹅椅上,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饭菜,怔怔地不动。

  顾闲静脚一顿,“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一抬头,见是顾闲静与拓跋连城来了,忙起身见礼,抬眼若有似无地瞪了眼拓跋连城,低声道:“回太妃,刚才也是午饭时间了,可我们送饭进去,却被王妃赶出来了。”

  气到饭都吃不下了,倒也在顾闲静意料之中。

  拓跋连城脸色却变了,“芸娘呢?”

  琴丫头撇嘴,“王爷,芸娘正和书画两个人在门口苦劝呢,王妃门都不开,咱们也不能强闯不是?”

  “现在知道担心了?”顾闲静泰然自若地挑眉,扫了他一眼,迈步走向卧云台正中央,嘴角露出几分玩味,“做事也不过脑子,什么话都敢说,这次吸取教训,这种事再有第二次……”

  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顾闲静意味不明道:“莞儿可是连中刀将死都不落泪

  的人,你啊,还看不清?”

  这一次,可以说是事情发生在过去,拓跋连城心是好的,虽然好心办了坏事,但到底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再一次,怕是顾闲静要来探口风的机会都没有。

  拓跋连城心头越加沉重,带着面具的脸也越发阴沉,还未靠近新房,芸娘等人就被他吓了一大跳,还当他是要来找苏莞然的麻烦。

  “太妃,王爷,你们这是……”芸娘拦在前面,狐疑地打量着两人。

  顾闲静轻笑,忙道:“别担心,连城今儿惹了王妃生气,我来看看王妃怎么样了,还是不肯出来。”

  原来是这样,芸娘松了口气,又不免暗暗翻了个白眼,道:“王妃正生气呢,哪里肯这么快容易过去?芸娘跟着王妃偌久,实是知道的,王妃性格决绝,眼中实是揉不得沙子的,这回怕是气得狠了。”

  这话明显是说过拓跋连城的,顾闲静却也不怪,但笑不语,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紧闭的房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卧云台莲池里不断蒸腾的湿气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冰冷,拓跋连城忍住想要将门推开的冲动,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黑曜石一般的目光,越发深沉。

  恍惚间,却又似有一丝担忧闪过。

  门后的人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她将头埋进被子里,朱钗环佩扎的人头疼,索性一股脑儿抓了扔在床下,紧抿的唇几乎咬出了红印,压低的眼帘藏住了眼底的血丝,心就像被谁紧紧抓住了,难以呼吸。

  砰砰。

  有人敲门。

  她以为还是芸娘,条件反射道:“别敲了,我不吃东西,只想一个人睡会儿。”

  声音带了几分异样沉闷冷漠,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听在有心人耳中,难受不已。

  不想,却听外面传来个温和的关怀,“莞儿连娘也不见?娘可饿着肚子,想来莞儿这里蹭个饭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