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让苏莞然愣了两秒,她抬起头,看着掌柜将门打开,那穿着灰色长袍、胡须皆白的老将军便出现在眼前。
禁军大统领脱了战甲,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但也没有穿着战甲时候的神气,反而越见苍老,灰蒙蒙的目光在看到苏莞然的刹那,眼中却又有精光一闪。
苏莞然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他在惊讶苏莞然明明是太后的人,却为何会代替拓跋连城出现在这里。
苏莞然却神色不动,缓缓站起身来,嘴角带笑,温婉地抬手,“老将军请进来说话。”
他看了苏莞然良久,似乎又想通了什么,迈步走了进去,苏莞然对着掌柜的使了个眼色,令他关上门在门口守着,随即才看向了老将军。
“没想到,会是王妃。”老将军声音低哑道。
“老将军不必多礼,莞儿只是怕老将军独坐无聊,先代夫君来此等待。”苏莞然侧身替他倒茶,入座后续道,“老将军请用茶,此地很安全。”
身为禁军大统领,虽然如今已经年老,但老统领却还是脑子清醒的,他既然来此,就不会怕危险。
最大的危险在皇宫。
老统领拿起茶杯,却没有饮,只是轻轻转动着,看着那茶叶在水上浮沉,微微眯了下眼睛。
一双精明的眼睛又定在苏莞然身上,“不知王妃是何时归顺南王殿下,竟将太后也骗得团团转,老夫佩服。”
“老将军过誉了。”苏莞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试探意味,却不动神色道,“莞儿与连城是夫妻,自然是夫妇一体,何来归顺之说?”
老统领轻轻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她这个南王妃怎么得来的,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不清楚,自苏莞然嫁入南王府之后,与顾闲静屡传不合,倒是时常进宫去探望公皙淑慧,与公皙淑慧关系良好。
明眼人一看便是知道,
苏莞然是奸细,但有意思的是,这个奸细现在竟然好拓跋连城走到了一条阵线上。
是看出拓跋陵势力减弱,还是因为拓跋连城掌握了苏子默?
或者苏莞然慧眼识人,将身家未来都押在了南王拓跋连城身上,为求一个辉煌的未来?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默然忖度着的老统领,俄而,见街上禁军巡逻而过,两侧的人下意识让让开,侧目而视之,眉尾一扬。
老统领也看见了下面的情形,不觉沉沉地叹了口气,苏莞然趁机道:“老将军何必叹气?”
“禁军……”老统领苦笑,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动作细微,却让人觉得仿佛整个人都瞬间垮了下来,“老夫少年之时,禁军威风八面,护守皇城天平无忧,百姓安居乐业,为众人所敬仰,老夫最为荣幸之事,便是加入禁军,而今……”
微微摇头,老统领神色萎靡,“是臣子无能啊。”
苏莞然抬了抬眸,清澈明亮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繁华盛景,忽而问道:“莞儿无知,不知禁军之职责本该为何?”
老统领回头,定定地看着她,“当然维护皇权,扶保圣上。”
“哦?这么说,禁军的职责里,并没有向皇帝谏言这份职责在内?”苏莞然挑眉。
“身为臣子,本就该为皇帝考量!”老统领正色。
苏莞然颔首,毕恭毕敬道:“老将军能有如此忠肝,实乃我天朝之福,只是莞儿很好奇,当今圣上曾承教中宫,如今三十有七,手下臣子千百,专为谏言之臣……十指不可数,是否?”
老统领:“……”
一个三十七的成年人,不会不辨善恶,更不会不知道什么叫昏君残暴,若说拓跋陵当真不懂这些,只怕是个三岁幼童都不相信。
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苏莞然今日提早来此,也不是为了和老统领争论君臣之
过,她抬了抬眸,却问:“昨夜,王爷与我说过当年老将军教导夫君学武之事,老将军曾赞扬夫君‘天赋卓绝,固为良君’,不知将军可曾记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老统领别过头,眉头紧蹙。
“的确是过去的事了。”苏莞然神色泰然,淡淡叹道,“但夫君却铭记在心,他心中仍念着这份师徒情谊,否则,如今南王府危机重重,他也不会分心再为将军倾一绵薄。”
老统领挑眉,“南王府如今何来危机?南王大胜于阗,军功在身,如今又有王妃居中斡旋,皇宫对南王又能如何?何况,如今的朝堂局势……呵。”
他请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南王殿下神鬼手段,未知如今朝中有多少人,已成了他手中兵卒?”
老统领毕竟还是终于皇位上的那个人,有些事虽然不说破,却也不曾忽略。
他的心中又何尝不纠结,当年先皇未立诏时,所有人都以为,继位之人必定是南王无误,老统领还曾在自己手下面前叹过:南王坐朝,天朝百年之内,可保无虞。
但谁知道,最后继位的,竟然是拓跋陵,但既然拓跋陵已经继位,他就不会再记挂着曾经的心思,这就是禁军之忠。
此忠虽有些愚,但对皇族来说,却是最让人放心的忠。否则拓跋陵不至于怒到那种地步,却还是没有像对待那几个御史一般,不对禁军老统领下手。
而到现在,老统领还是不愿意相信,拓跋陵会对他下手,只是他不愿意拿自己的家人来赌博。
苏莞然多少了解他的心思,她生于闺阁之中,从小到大只为生存打拼,那些大义为国、忠君不悔的思想,她明白,但要感同身受,却还是不够。
她只想让拓跋连城少些麻烦,少费些口舌。
见老统领不以为意的样子,苏莞然沉沉地叹口气,忽
然压低了声音,道:“老将军可知道,皇上微服私访入府时,曾透漏出,想将王爷送往于阗之事?”
老统领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蓦地睁大了眼睛,“荒唐!”
南王才和于阗战过,仇恨堆积早就不共戴天,将人送去于阗?那岂不是叫人送死?!
“老将军稍安勿躁。”苏莞然抬头看了眼芸娘,“芸娘,你亲自去厨房熬一碗定神汤来。”
芸娘不觉有他,点头走出了房间。
老统领却若有所思地扫了眼芸娘,而后立刻又将目光放在了苏莞然身上,脸色有些难看,“你所说是真?”
苏莞然颔首,“自然是真,老将军,莞儿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她顿了顿,又道:“当下天朝国库空虚,征战三年,损兵折将,边关防守早就不比当年,若不是连城苦苦支撑,早在两年前,这京城……只怕就不是拓跋氏坐镇了。”
老统领眉头一皱,苏莞然见他神若意动,又语重心长地叹道:“老将军,莞儿女流之辈,不曾学得治国之术,却也知道外患岌岌可危,没有先将自己国家的战神丢出去送死的道理,如此,岂不是在置天朝于死地?”
“老将军可还记得,于阗与天朝打仗之时,连城险些失陷在燕子林的事情?”
“嗯?”老统领微惊,心中蓦地涌出无限猜疑,“为何在此时提出此事?”
“唉。”苏莞然深深叹息,似乎有些后怕,语气紧张道,“老将军也是行军打仗之人,我夫君失陷在燕子林之事疑点重重,老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老统领定了定神,凝重道:“战报上说,有人泄露了行踪,以至于南王被困燕子林,苦无支援,蓝玉军师垂死,但……”
“但至今没有人查出到底是谁泄露了行踪。”盯着犹疑惊讶的老统领,苏莞然索性将事情说开,压低声音,斩钉
截铁道,“但我知道,当年在边关战场上的王爷知道,甚至连那几个副将都知道!”
老统领咽了口唾沫。
“因为有人要借机除掉蓝玉!在战场军机百变之时,有一波黑衣人暗中刺杀,以至于连城暴露了位置!”苏莞然目光一暗,厉声问道:“老将军以为,除了他,还有谁会想除掉蓝玉?”
老统领捏紧了拳头,缓缓吸了口气,“于阗入侵,岌岌可危,竟然在这个时候……”
忽地,老统领一怔,瞳孔映着苏莞然秀丽坚定的面容,张了张嘴,哑声道:“为什么,一定要除掉蓝玉?”
终于反应过来了。
苏莞然不禁笑了起来,缓缓抬手,替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眼帘一抬,带着让人不敢深思的隐秘味道,细声道:“当然是,蓝玉的脸让他恐惧。老将军难道忘了,拓跋玉死前说了什么?”
拓跋玉曾怒骂拓跋陵,窃据皇位。
窃据。
老统领豁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疾言厉色,“这不可能!”
苏莞然冷笑了一下,“您可曾看到传位圣旨?”
老统领蓦地哑然,能够扛起百十斤巨石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砰的跌回了位置上,“这……怎么可能?皇上,他,拓跋陵真的敢做这样的事?”
“为何不敢,彼时彼刻,皇宫之中除了他的人,还有谁可以帮连城?”苏莞然深深地看着他,“前大理寺卿、前礼部尚书若是坦荡直接,为何这些年倦怠朝政,前大理寺卿至今不敢露面?”
老统领眼睛一瞪,苏莞然又问他,“老将军何其眼光,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当初先皇细心培养的接班人,到底是谁?”
是拓跋连城!
可他以为,先皇临终前无人托付,所以才会……
“还有。”苏莞然目光灼灼,“老将军心中认定护国安民的帝王,是谁?”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