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为皇者计,是天子手中最直接的兵刃,有着让人敬佩的忠诚,天朝立国以来,若说谁才是最坚实的保皇派,唯有禁军可称其首。
自然这样的禁军,也不会白白为皇室尽忠职守,荣誉是一回事,回报也是一回事。
历代禁军大统领手中,都握有一块令牌,可令禁军俯首称臣,上面加注了历代帝王的权威与信任,是以禁军方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皇帝知道令牌所在,大统领也将令牌藏得极好,而这块令牌外人经手,便没有丝毫作用,也是历代皇族传统。
“所以你想得到这块令牌?”苏莞然恍然大悟,靠在拓跋连城肩上深思片刻,不解道:“但是你拿了令牌也没有用啊。”
“我拿着令牌没有用,但禁军拿着令牌却有用。”拓跋连城搂着她的肩膀,优美而修长的手指卷着一缕黑发把玩,目光放柔,“也只有禁军拿着才有用,禁军的两位副统领之中,必有一人是会得到此块令牌。”
苏莞然心下一动,坐直了身体,将头发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仔细端详着他那志在必得的样子,试探道:“可是,那两个禁军副统领即便得了令牌,也未必就会站在你这边吧?”
“不,他会的。”拓跋连城笃定。
苏莞然察觉重点,“‘他’?”
拓跋连城目光越深,“他和老统领情若父子,而当今圣上屡次打压他,也只有他,才最有可能偏向我们。”
“偏向?”苏莞然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别有意味道:“听你这话,莫非此人现在还没有在你掌握中?”
“那是禁军。”拓跋连城失笑,挑眉玩味地看着她,“倘或这么轻易就落了我的手中,那我倒要担心担心他的对皇权的忠诚了。他可以坚守他的立场,而我只需要他给我带来一些方便,仅此而已。”
拓跋连城说得信誓旦
旦,好似成竹在胸,苏莞然见状,也不想细问,她要应付的只是中宫,至于其他人、其他事,他们之间,各有分工。
将至傍晚,那从御史家中传开的血腥气息仿佛在无声无息间蔓延到了京城的每个角落,顺天府尹唐大人亲自带着人收敛尸体,一封奏折上的“二百三十六”之数,还没有送到皇帝面前,就已经才民间人口相传。
太后公皙淑慧虽是后宫之人,却插手前朝之事。
言官上奏,事涉后宫,更选皇后惹怒太后,又有宵小谏言,传御史密谋犯上、暗与当初反叛天朝的慕氏有所牵连,太后便令禁军出动,不足两个时辰,竟血洗三府!
然而,未定之罪如何罚?
罚罪之证又在何处?
禁军长刀横门,便夺去了二百三十六条性命,其后扬长而去,竟无一人留下收尸!
顺天府尹唐大人怒而视之,险被禁军殃及,好在宫中没有怪罪,数家老小,幼不过三岁,都被一把大火,烧成了骨灰。
如此血腥之事,莫说百官心中猜疑胆寒,百姓也是顷刻间变得人心惶惶,礼部有条不紊地布置着皇帝寿宴,可你大红绸缎挂上城门长街的时候,却让人越加心冷。
禁军巡逻走过长街,都能感觉到两旁百姓所露出的质疑与不屑。
老统领带着一身血腥入宫,在慈宁宫外站定,采采带人守在门外,冷淡地对他道:“劳烦大统领稍候,太后正在和皇上说话。”
“臣知道。”老统领沉声,枯藤般的皮肤上还带着丝丝血迹,宫道寒风呼啸,采采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离老统领更远了些。
老统领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采采不敢同那双方从血腥屠戮场中离开的眼睛对视,转身又走到内殿之外,耳朵放尖了,静听里面的动静。
不想面前的帘子忽地打开,拓跋陵脸色青红不定地走了
出来,采采不敢抬头,将头压得更低。
高士随之步出,在采采面前顿了顿,低声道:“进去给太后奉茶。”
采采颔首,扫了眼走向门口的拓跋陵,转身走了进去,却见公皙淑慧歪坐在楠木罗汉榻上,一手轻撑着额角,那张脸上竟似乎带着泪痕,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眸中闪过几分悲凉与无奈。
拓跋陵心绪复杂,看见了门口的禁军老统领,脸色更加难看,“你是朕的禁军,还是太后的禁军?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可真是肝胆忠心啊!”
“皇上息怒。”老统领砰地跪地,身上铠甲发成沉重的金铁撞击声,目露苦涩道,“臣自然皇上的臣子!但,太后懿旨极为严厉,言称皇上已经点头,臣,不得不做!”
“这么说,朕还该感谢你了是吗?!”
拓跋陵用力踹在他的肩膀上,老统领年纪大了受不住,被踹得头晕眼花倒地半晌才爬起来,拓跋陵却连珠炮似的冷冷威胁道:“今后若没见到朕的旨谕就敢胡乱动手,朕头一个就摘了你的脑袋!”
他的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老统领心下更寒,咬牙叩首,“臣请皇上怜悯臣一番忠心,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皇上!皇上乃是一国之君,万不可被诮臣传出昏名啊!”
“所以你就敢把这顶帽子给母后戴!”拓跋陵怒不可遏,“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是吗?!”
老统领心下发寒,无话可说。
这件事分明就是太后的命令,他为臣子,不过是奉命行事,又何来的权力主动将昏聩残暴的帽子扣给太后?
拓跋陵……是在卸磨杀驴了。
高士好歹将皇帝劝走,老统领跪地不起,未过片刻,采采竟而出来道:“大人,太后累了,不想见你,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吧。”
老统领慢慢地闭上眼,长叹口气,他知道,自己
的绝路,到了。
未曾想为皇族奉守多年,临了,竟是晚节不保,落了个惨淡下场。
再睁开眼,老统领眼前闪过自己的家人,站起了身,一步不离开了皇宫。
次日,天未大亮,皇宫接连发出两道圣旨。
一道来自慈宁宫太后,公皙淑慧竟下了罪己诏,言辞之间,皆为悔过之词,可言厉言陈明御史犯上大不敬之罪,至于那密谋叛国的“罪证”,也突然铺天盖地地出现,可罪证到底来自何方,却无人知道。
另一道,来自楚宁宫皇帝,拓跋陵以冲动行事为名令禁军大统领在府中闭门思过,刑部大牢中的两位禁军副统领也被放出,禁军职权交接之刻,就在眼前。
消息传进南王府的时候,拓跋连城已经前往上朝,采选皇后之事还没有结束,或许是昨日方兴,今日即止,未免又朝令夕改之嫌,因此拓跋陵并没有下令结束选拔,苏子默还是照样入宫,入宫的秀女却少了大半。
苏莞然服了汤药,算算时间,让王成准备车马,正要出门。
顾闲静担忧道:“要不,等连城回来了再去吧?”
“不必了,我先去酒楼里等着,至少外面的人不会监视我。”苏莞然理了理衣裳,披上象牙白的软裘披风,将深秋寒风隔绝在外,淡淡笑道,“有蓝玉跟我一起,娘别担心,我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坐着说话而已。”
芸娘上前,手中拿了个袖套过来,轻声道:“王妃,这就走吧。”
苏莞然看了看她,“芸娘昨儿不是病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我本就会医术吗,怕什么。”芸娘不以为意地笑道,“再说了,王妃要出门,身边没个贴心人跟着,芸娘也担心啊。”
苏莞然轻笑,便对顾闲静眨眼,“您瞧,我这身边跟着的人可多呢。”
顾闲静叹息,“好吧好吧,为娘也知道阻
止不了你,只是今日早些回来,我让厨房去买了些鸽子蛋,给你煮佛跳墙吃。”
“好!”苏莞然轻快的笑道。
说完,苏莞然便尽快出府上了马车,光明正大地往大街上去,到了繁华的商业街才停下,往各处胭脂铺走动走动,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连苏钱庄的产业,苏莞然手中拿着金簪子在柜台上敲了敲,那老板便兴高采烈地将人往二楼雅间上请。
“王妃请进。”掌柜的看看外面,笑容一敛,也低头走了进去,抱拳见礼,“王妃请稍等,老将军还没有到,您先喝茶。”
苏莞然看了看外面车水马的街道,若有所思道:“请老将军从后门入,前面不安全,人太多了。”
“是,王妃。”
长街繁华,笑语欢声,摩肩接踵的人和来时清冷的御史门前似乎成了两个世界,那带血的封条封不住门内的血腥,染就哭声的地面不停渗出寒气,如同冤魂正在地底挣扎不休。
“上次来这儿消遣,似乎还是与连城成亲以前。”苏莞然有些怀念道,“我还记得芸娘那时候故意撮合我们,特将小凝带走呢,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芸娘正为她添茶,闻言也道:“如今这般的物是人非,未必不是好事。王妃以后有的是时间,等小凝姑娘回来了,芸娘还和王妃来这儿,王妃何必感慨?”
苏莞然轻笑,“大约是因为最近太紧张了吧,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我看哪。”芸娘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是王妃怀了孕,人也变得敏感了才是。”
是她敏感了吗?
苏莞然不置可否,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微微敛眸,“芸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抿了抿唇,苏莞然目光微沉,“我想问……”
“王妃,老将军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