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琥珀甜香和芳润木香的龙涎香,从嵌银描金线琉璃香薰中四散开来。
李凌萧立于书案前,正写着什么。慕颜默默地抬眼望了他一瞬,流眄间,斜阳余晖透过他身后的绣着碧绿色凤尾竹鲛绡屏风,泻在了他的身上,银白色瑞鹤暗纹常服蒙上了淡淡的浅黄和青色相间的光晕。
在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神祇降临,不由得愣住了。
李凌萧抬眸望向了她,四目相对,她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慌乱,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李凌萧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说:“怎么不说话了,前两天要朕信守承诺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的。”
慕颜心中一顿,不觉面上微热,看来小芙觉得他没有听到,真的只是错觉而已。
她心中万分懊悔,面上却是保持着镇定,她沉吟片刻,道:“皇上说的这些,哀家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哦,是吗?那日,太妃可是大放厥词,说要好好教训朕一顿呢。”李凌萧气定神闲地说着。
慕颜猛然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李凌萧,想也没想,脱口而道:“哀家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皇上记错了......”
慕颜此刻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皇上只不过随口试探而已,自己倒是不打自招了。
李凌萧看见她低垂的面庞微微透出一种晕红,面上的笑意更深了,连眼角都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过来吧,朕正好有样东西给你看。”
慕颜不敢抬头看李凌萧,双手交握放于身前,头微微低垂着,走到李凌萧身旁。
书案上的那方砚台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让慕颜此前的紧张慢慢地平复了下去。也许,这就是书墨香气的独到作用,让浮躁的心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
她认得这味道,这是宫中御用的徽州墨,香味独特,书写在纸上,那淡淡的清香经久不退。
她顺着李凌萧手指的位置看了下去,腻滑柔韧的益州黄麻纸上还饰着金屑,与李凌萧衣饰上的晕圈交相辉映,如点点星光。
四郊飞雪暗云端,惟此宫中落旋干。
绿树碧檐相掩映,无人知道外边寒。
长生秘殿倚青苍,拟敌金庭不死乡。
无奈逝川东去急,秦陵松柏满残阳。
一行行倚侧秀逸,平和畅达的诗句映入眼帘,颇具几分“颜体”的味道。慕颜暗叹,没想到,皇上的字,竟是如此之好。只是这诗意少了些许欢畅之意。
“今日凤安宫传来消息,思蕴阁女官苏青因误饮了有毒的茶水,当场殒命。”李凌萧开口道。
慕颜心中一窒,交握的双手不由得一抖,抬头看着李凌萧:“凤安宫?可是在......”她差点就把“东阁”二字说出了,还好及时收住了。
命案是发生了,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中毒之人居然会换成了思蕴阁的人。
李凌萧眼里闪过一丝狐疑,问:“你听说了此事?”
慕颜的手下意识地抓紧身前的轻罗飘带,微微低下头,不慌不忙道:“来御书房的路上,听到几个宫婢小声地议论过此事,只是听得不太真切,便没太当回事。不知此事是否发生在东阁呢?”
李凌萧收回目光,转过脸看向轩厅窗前挂着的繁复花枝缠绕的布帘,淡淡开口道:
“皇后不过才刚刚修造好东阁,没想到,就发生了命案。
在这看似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尽是数不清、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明枪尚且可挡,暗箭甚是难防。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世间的万物皆如流水,从不肯驻足停歇。诚如玄宗皇帝幻想追求永恒,修造长生殿,以此比作金庭,可最终也抵不过岁月的消亡。
人命,最是脆弱无比。”
而我,最想要的,不过就是珍惜眼前人。而这最后一句话,李凌萧并没有说出口,他此刻思绪纷乱。
凤安宫传来信后,他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人,就是慕颜,他暗自庆幸,这次不是她。
他也愿以后都不会是她。
可是,他这样的身份,看似尊贵无比,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这也注定了,他时时刻刻都处在明争暗斗中。
他这样的人生,她与他背道而驰,才是最好的。
慕颜有些讶异,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李凌萧,他的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慕颜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眼里带着一丝丝的悲伤和落寞。
尽管极浅、极淡,可仍旧泄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情感。
她记得,前世郭皇后突然暴毙时,李凌萧也没这样的感伤,难不成那苏青是他的心上人?
不过,是与不是,似乎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生命的脆弱,她当然明白,所以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倍感珍惜,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懈怠。
李凌萧见她低头沉默不语的模样,随意换了个话题,说:“朕听闻你在丹青上造诣颇高,不如你替这首诗作幅画吧。”
慕颜听此,心里更是不解了,这皇上特意派刘公公前去寻她,说是有要事,难不成就是找她作幅画?
她心里十分疑惑,但还是忍住了,不问原由,温顺地应了声“是”。默默地观察着李凌萧的脸色,见他面容平静地处理着奏折,问:
“皇上,不知此次凤安宫的事,您可有指定谁来调查吗?”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宦官尖细的嗓音,高声道:“豫王殿下到。”
李凌萧若有所思地望着慕颜,说:“毛遂自荐的人来了。”
“臣拜见皇上,见过颜太妃。”李凌卓躬身行礼。
满室温暖而柔软的馨香,慕颜却如同重新经历了一遍前世那惨痛的遭遇,令她浑身冰凉,无法呼吸。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她的掌心,她却不觉得疼痛,只是一味地攥紧。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压抑而略带嘶哑:
“皇上,后宫毕竟是女眷的居所,豫王身为男子,常往后宫多有不便,此事不如交给哀家来处理,您看这样可好?”
李凌卓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慕颜会突然提出要处理此事。
他侧眼瞟了一眼立于他身侧的人。
一身秋香碧纱纹双裙,金蚕丝线绣着芙蕖的荼白披帛,衬得她苍白的面容,有了几分暖色。
她微低着头,清澈明亮的眼睛在微微翕动的睫毛下,半遮半掩下了那坚定又略带着一丝的倔强的目光。
恍惚间,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寒,心里忽的生出了不安感,像是一直掌控在手的木偶,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再让他随意摆弄了一样,让他的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怅然若失。
李凌萧并不急着回答慕颜,他抬眼看向李凌卓,神情淡漠,说:“此事交给颜太妃处理,三弟觉得如何?”
李凌卓垂下头,掩下眼中的不甘,恭敬道:“此事交给颜太妃来处理确实更为妥当,是臣弟考虑不周了。”
“既然三弟也没有意见,那此事,就按颜太妃所说的,交由太妃来处理吧。”李凌萧轻描淡写地说着,低头继续翻阅着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