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颜出了御书房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青白的宫灯光辉如水银泻地，冰凉明亮。
她回首望去，御书房中万千灯火已燃起，通透明亮，宛如白昼。
慕颜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在这个气势磅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不论白天黑夜，最不缺的，便是光亮。可是，就算再耀眼的光芒，也照不进人心里面，那片灰暗的荒芜。
“小颜在看什么？”李凌卓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声问道。
慕颜转过头，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他的面上还是从前那样，带着几分笑意。只是这眼里凉如寒潭。
李凌卓毕竟和皇上是亲兄弟，面容有几分相似，只是皇上偏刚毅，他则多了几分温润。微微含笑时，倒是颇有几分清贵公子的气质。
就是因为这样的容貌啊，前世才能骗过了她。慕颜不由得在心里自嘲起来。
之前的那种愤恨、委屈、悲痛，在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生命与她而言，如此可贵，她又何须在此人身上浪费感情呢？
她垂下眸，掩下眼底的厌恶，淡淡开口：“没什么，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李凌卓见慕颜忽然间变得如此冷淡，心底闪过一瞬的不快，不过也只那一瞬而已。就像是一向温顺听话的宠物，忽然间对他爱答不理的，让他心里感到有些不愉而已。
“小颜可是在怪我最近没来看你吗？你也是知道的，父皇刚刚过世，我悲痛难当，难免对你有些疏忽了。你别生气了好吗？”李凌卓只当她闹点小情绪，随口找了个托词哄着她。
慕颜没有说话，她只觉得一阵反胃，抬脚便往前走去。
李凌卓有些愕然，曾经对他唯命是从的人，现今居然对他摆起架子来了，不由得让他感到有些烦闷。他抬手想要抓住慕颜的手，却被挡在慕颜身旁的小芙拦下了。
“豫王殿下，请自重。”
李凌卓看着周遭偶尔出现在斑驳树影中的来回巡逻的禁卫军，只得忍下胸中的愤怒，讪讪收手。
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恭送颜太妃。”
慕颜没有理会，径直往前走去。
李凌卓看着远远的那一抹倩影，嘴角浮现出玩味的笑容。这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驾驭起来才更有趣呢。
夜色阑珊，远处的天空隐约出现了墨蓝色。慕颜站在凤凰木前，望着廊上绘着蓬莱仙岛的绢纱宫灯，随着徐徐夜风斜飞旋转。
春露浓重，沾染了她脚边的衣裾，她呆呆地盯着那盏灯上的飘渺仙山出神，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也置身其中。
心入虚境，忘却前尘。可惜，她不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鱼，难以忘记前世的种种。好的坏的，都深深烙在脑海里，成为她生命里的一部分。
她只要一入眠，李凌卓的脸便会重现在她眼前，那双幽暗的眼睛，仿佛能够吞噬她一样，让她身不由己地感到惧怕，怕自己重蹈覆辙，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她从沉痛恐惧中惊醒，再也不敢入睡了。
孤月高挂，澄莹的月光倾泻而下，将来人的影子投在了青砖上，和深深浅浅的灰黑色的树影融在了一起。
慕颜心中一惊，慌忙转过身来，可因为站的太久了，双腿有些发麻，一个趔趄不稳，整个人往前倒去。
李凌萧快步上前伸手抓住了慕颜的玉臂，扶住了她。绸缎般的青丝从他的手背上滑过，似有若无的莞香拂过他的心间，让他不由自主地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夹带着一丝丝龙涎甜香的温暖的男性体温，慕颜的心跳似是漏了一拍，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往后退了两步，垂首问：“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李凌萧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徐徐开口道：“你为何突然想要着手调查苏青的案子？”
“因为哀家与皇上一样，不想让豫王插手此事。”慕颜从御书房出来后，便猜到皇上会问原因，而她也在心中预想了好几个答案，似乎，只有照实回答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凌萧唇角弯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漫不经心道：“是吗？朕可没有说过，不想让豫王调查此事。这只是你的臆测而已。”
慕颜听罢也不慌，轻声道：“那就当做是哀家回报皇上，多谢皇上替哀家解了现下的困局。”
“嗯。”
李凌萧凝睇着慕颜，淡淡地回应了一声，转了话题，问：“这个时间，你为何会在这里？”
慕颜怔了一怔，她没有想到皇上会突然问这个，她心口处无意识地传来一阵刺痛，她垂下眸，压抑悲痛，用尽力保持着的冷静的口吻说：“我……哀家做了个梦，之后，就睡不着了。”
李凌萧眉头微微皱起，凝视着她，过了良久，才出声问：“你与豫王认识多久了？”
“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慕颜抬眼看向李凌萧，低声问。
“就是想知道了而已。”李凌萧将目光转向了远处，淡然地说着，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
慕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就算皇上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她也必须认真回答。地位悬殊，很多事情她作不得主。不过，好在她现在似乎并没有很排斥回答这个问题了。
认识多久了呢，她其实也算不清了，那个人曾深深地烙在她的心口，可自从前世与他同归于尽之后，她似乎也就今晚才真真切切地梦见过他。
再次见到李凌卓，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怨恨他了，无爱自然也就无恨了。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她对他的情感，那么，只剩下厌恶了。厌恶他的虚情假意，也厌弃自己从前的心软无知。
时间真的很奇妙，不论曾经怎样地拼尽全力，只要不爱了，那么，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也好，恨也罢，都会成为无足轻重的过往。
她与他的孽缘早就在她杀了他之后，就已经尽了。也或许，在更早之前她对他就已经没有那么爱了，只是她自己一直没发现而已。
“应该很多年了吧，具体多久了，哀家也忘了，毕竟是无关紧要的事，也无需费脑去记了。”
慕颜微微一笑，看着李凌萧说。
她恬静而释然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笑容，让李凌萧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没有言语，转过脸，望向了远处的天边。许久后才淡淡开口：“忘了便忘了吧，以后也无需再想起了。”
慕颜默默地立在他的身侧，听着他依旧平淡的口吻，抬眸望了他一瞬，流眄间，他如山河般秀美的侧颜，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在这样寂静的夜色里，如花落水面，在她心口荡出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