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睿在脑中快速地转了个圈，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托词，一本正经地说：“里面太闷热了，我出来透透气。”
俞涵扫来他一眼，没有说话，可那眼神分明就在说：我能你的鬼话才怪。
这么多年的相交，李凌睿也明白就这么个理由也搪塞不了俞涵，可他内心也甚是煎熬啊，这皇上与太妃的事，也算得上是皇家密辛了，而且此事还是别人的秘密，这要他怎么好意思主动说出口呢？
说了，有违君子所为；不说，又好像故意欺瞒自己的挚友似的。
他望了俞涵一眼，唇角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然后，很快地又将目光瞥到别处，随口提起一个话题，问：“那个，今日所说的‘火雨’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涵见李凌睿这样顾左右而言他，联想到殿内只剩皇上和颜太妃两人，他似乎也猜出了他待在这里的原因，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往殿中望了一眼，说：
“此事说起来也甚为复杂，走吧，先进殿，皇上应该也急着想知道这件事。”
他说着便往殿中而去，李凌睿抬手想要拦着他，可是又发觉，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恰当的理由，来阻拦他进殿。
他心里想着，俞涵要禀报的事，应该算得上紧急之事了吧？皇兄应该不会怪罪他的吧？
他望着信步往前的挚友，无奈地挠挠后脑勺，硬着头皮紧跟着往里走去。
暗夜寂静，宫婢提着八角飞檐宫灯，走在他们的几步前引路，两人随着宫婢静静地穿过回廊，来到流照园。皎洁的月光流泻在菡萏池之上，片片碧绿荷叶在月色下泛着灰白的微光，仿若是一幅褪去色彩的莲叶画卷，只剩下单一的灰白色调。
俞涵刚刚跨入花厅，就看到十来个太医鱼贯而出，个个面色凝重，唉声叹气地从内殿走出。
他看到为首的周太医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迎面走来，他深深一揖，正欲开口询问太妃的情况，却被立于周太医身旁的刘公公打断了。
刘公公按例行了礼，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俞涵，表示让他不要问周太医什么。随即脸上又挂上了宦官惯有的笑容，出声道：“俞大人，您可终于来了，快些进去吧，皇上在里头等您很久了。”
俞涵微微一笑，表示会意，跟着刘公公往余春阁的方向走去。
重重帏幔垂在长廊上，廊上挂着的宫灯随风轻轻摇曳，几人默默地穿过长廊，再通过一条光线微幽的小道，才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阁前。
浓酽怡人的茶香从阁内飘出，俞涵颇觉诧异，走进阁中，便看到皇上端坐于正前方，而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身着湘妃色月华裙的女子，正微微低着头品茶，这人，不正是颜太妃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俞涵一脸惊疑地问。
“坐下说。”李凌萧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让他们二人落座。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俞涵率先在皇上的左手边的空位上落座，抬眼望了对面的慕颜一眼，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李凌睿。
眼前的这女子虽未施粉黛，面容微微有些苍白，但看起来，只是因为有些倦累导致的，并不像宫中所传的那样——
颜太妃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而李凌睿的整个关注点都在矮几上的几样小点上，并未注意到俞涵投来的询问目光。
他的目光依次从透花糍、冻酥花糕、青梅毕罗，还有放于青白瓷牒上的樱桃酥酪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红粉奶香的玉露团上。他接过小芙递来的一双象牙箸，先夹起一个玉露团，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小声抱怨：“这玉露团怎么这么甜。”
俞涵看着他这一看到美食就移不开眼的德行，明白自己将询问的目光投错了。他无奈地摇头，说：“既已入口，怎好抱怨。”
李凌睿听罢，看了一眼俞涵，意识到了不对劲，嘴角微微抽搐，赶紧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不过，等他再次抬眼，就发现坐于他对面的李凌萧微微眯起了眼睛，正紧盯着他，那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将他就地凌迟了一般。
他讪讪一笑，操起手边的折扇，迅速撑开挡在面前，在心中后悔不迭，都怪自己一遇到吃的就忘了正事了，重点是还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数落太妃这的点心不好，这不就是在太岁爷上动土吗？
慕颜见他们三人这样有趣的互动，抿唇笑了笑，开口道：“我的口味要偏甜一些，所以，小芙在做茶点时，都会习惯性地多加一些蔗浆，吃起来就会比一般的茶点更甜一些。”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慕颜不自觉地也融入到他们之中，无外人的时候，她也不再别扭自称“哀家”了，而是多用平辈的语气与他们交谈。
“难怪，难怪。”李凌睿尴尬一笑，将手中的折扇收起，随手拿起茶杯喝着。好一会后，才想起俞涵刚来，心中应是有许多疑问的。这不正好解了现在的尴尬局面么？
他转过脸看着俞涵说：“这个，关于太妃的那个传言，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俞涵摇头，“非也，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怎么会没什么想问的呢？”李凌睿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音量，俄而又发觉到不妥，稍稍转过身，对着俞涵一顿挤眉弄眼，低声说：“怎么会没什么想问的呢，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可惜，他的一番求助对眼前之人并没有起作用，早已熟知他性格的俞涵，只是默默扫了他一眼，说：
“我猜想，太妃中了贺兰淼的毒烟是真，不过，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刚进来之前，我见太医署的众太医满面愁容，显然是因病症太过罕见，抑或是伤情太过严重才会那样。但我看太妃的样子，似乎与他们诊断的并不相符。”
李凌睿一听他还有疑问，立马又精神起来了，见俞涵一直盯着自己，他不由得挺起腰板，回身端坐着，等着俞涵放低姿态求自己。
可惜，没多久，他便发现，俞涵的目光其实越过了自己，望向了他的身后。这样的发现，再一次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在心里哀鸣一声，耷拉下了脑袋。
“俞公子如此聪慧，不妨再猜猜看。”
一阵玉石击打着铁器的低低的清脆声音，随着轻微的步伐声，由远而近，最后在李凌睿的身旁站定。
李凌睿侧头看了一眼林小鱼，发现她早已换上了女官的服饰，腰间依旧挂满了叮叮当当的令信、荷包、香坠，乍一看，还以为是宫外刚刚混进来的一位女官，不懂得节制收敛呢。
他从下自上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身旁的人，心里想着，这和曲江看到的那个清丽脱俗的姑娘真的是一人吗？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一回到宫里，连最基本的审美都出问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