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中毒

  布谷鸟叫声从院外上方的东南方向传来,众人惊愕抬头,只见一片灰影飞快掠起,挟疾风而来,竟是只巨大的青色纸鸢冲天而起,形似苍鹰,双翼张开近丈,赫然掠过他们的头顶,直往茅舍方向冲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布谷鸟叫声原来是他们的行动暗号。第一次听到的“布谷”声,应是曲江突下“火雨”的信号;而此次的布谷声则是在提醒贺兰淼——撤离人手已就位。

  慕颜在暗自想,这可真是个懂得物尽其用的人。

  深山林地,草木繁茂,最不缺的便是啾啾鸟鸣声。让人模仿布谷鸟声,混在这一众鸟鸣中,一时半刻还真难以发现端倪。

  不过纸鸢的快速逼近却容不得他们细思下去,随着纸鸢的不断逼近,众人发现纸鸢下方竟携着一黑衣蒙面人,只见他用力一掷将手中之物悉数抛出,尖锐的飞镖仿若豆大黑雨从空中极速掉落。

  李凌萧直觉不妙,高喊一声:“往后退!”率先揽着慕颜疾步退往大树底下。

  猎猎风声在耳边响起,天旋地转间,慕颜觉得浑身软麻无力,眼前的景象愈发朦胧不清,意识渐转恍惚......

  最后清晰的意识里,隐隐听到林小鱼惊叫一声,“快,收网!”,与此同时,那纸鸢带着巨大的阴影“嘭”的一声巨响,骤然掉落在地。

  随着李凌萧轻柔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呼唤声,慕颜感觉眼前的黑暗铺天盖地压下来,最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瘫在李凌萧的怀中。

  笃笃马蹄声,熙攘哀嚎声,马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长安街道上。慕颜抬起手掀开车帘,远远地看到夕阳余晖前,一拨又一拨到人抬着白布担架将伤者一个个抬回城中。

  白布上的斑驳血迹如同他们身后天边的红霞一样,猩红夺目,触目惊心。慕颜望着这样的一幕,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马车还未进城之前,慕颜便醒来了,听李凌萧提起了十年前的那桩旧事,证实她此前的猜想——十年砥砺,贺兰淼再次前来寻仇。

  纵然李凌萧做了万全的准备,也尽全力设想了无数种的预案,却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残虐。

  在慕颜看来,贺兰淼已是发疯近魔了。他不是在复仇,他是在发泄私愤。

  若是要复仇,堂堂正正地找皇室人员寻仇便好,可他却要搭上其他无辜百姓的性命,这怎能算是复仇呢?分明就是泄愤而已。

  她此生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就算是上一世遭遇过豫王叛变,宫中横尸遍地,可她待在锦月宫中,只远远地听到一众宫婢的呼喊哀嚎声,并未亲眼所见,心中的触动未及现在这样的深切。

  长安都城千余亩地,长安城中百万余人,曲江不过是这城池中小小的一角,百余人受伤也不过是茫茫人海中一粟,这掀起的波澜如何能与战场上数万人的互相厮杀相提并论呢?

  慕颜僵直地坐着,手足越发冰凉起来,眼前不由自主浮现贺兰淼裂眦欲狂的喝问,还有那一幕幕血红景象。

  耳闻听来的屠城灭族只觉慑然,此刻却如置身极寒深渊。

  一场小小的“火雨”便能造成现在这般局面,那真正的战场该是如何的腥风血雨?

  李凌萧见她怔怔地望着窗外,耀眼的暖橘色斜阳金辉也不能替她苍白的面色润上微红的色彩,一时间,心里更觉内疚而心疼。

  他伸手拉过慕颜搭在帘子上的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声音低缓而略带一丝的沉郁,“别看,也不要想。是我考虑不周,本愿让你好好放松游玩一番,却不想还是让你感到惊惧。”

  慕颜靠在他的胸口前,听着他略快而强有力的心跳声,紧绷冰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轻轻摇头,说:“我没事的,也怪我自己大意了,才会吸入了迷烟。”

  顿了顿,慕颜似是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望着李凌萧。

  他那幽深的目光中含着许多她难以辨明的东西,可分明藏在里面的歉意与担忧却是让她真切地解读到了。

  她抬手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然后,回握住他的手,诚恳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知道,你已尽力护我周全,我的心里十分感激。你原本就只是想在不惊动百姓的情况下,活捉贺兰淼。可我们都低估了他狠毒阴险的程度,不曾想过他居然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坐实那个谣言。所以,在曲江发生的意外并不是你的错,你真的无须自责。”

  她那双晶亮明澈的眼睛,嵌在她苍白而略显倦态的面容上,李凌萧到嘴边的感谢的话语,忽觉说不出了。他的心间犹如流淌着泊泊清泉,眼前一阵恍惚,身前的这个人似染上了天边绚丽的红霞一般,柔和又夺目。

  她因吸入了少量的迷烟,昏迷了近半日才醒来,如今余毒还未清,她仍是强打起精神,反过来安慰自己,这份深情他怎会不懂?

  而他又该用什么样词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感激呢?

  在茅舍之外,那样惊险万分的时刻,他都未曾感到害怕。但是,当慕颜晕倒在自己怀里时,他真的感到害怕了。

  他不知道贺兰淼会用什么的毒来对付他,所以,他的心里无助而恐慌。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

  失去所爱的人,有时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幸好,林小鱼随身带了解药,也幸好,贺兰淼用的毒烟还不算太罕见。加之,慕颜吸入的量极少,所以,一切的一切于他而言,也能算是有惊无险了。

  他凝视着慕颜良久后,忽然笑了起来,“我才发现,你安慰起人来,颇有几分老夫子说教的味道。”

  慕颜错愕,看着他欢愉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揶揄,不由得诧异,前世今生,相识这么多年,她倒是从未见过他说过什么玩笑话。

  她望了他一瞬,俄而将脸转向一边,微微抬起下巴,用余光扫向他,学着他的口吻,说:“你的意思是嫌我啰嗦迂腐咯?那我以后不说了便是。”

  李凌萧收敛了笑容,轻柔地转过慕颜的肩,凝视着她,说:“当然不是,只要是你说的话,就算说上百千遍,我也不会听腻的。”

  “这些话,不会是你哄后宫那些嫔妃惯用的话吧?我之前可是听说了,你最是......”

  剩下的话随着慕颜渐转空白的脑子,片刻消弭于无形,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那张温柔刻骨的完美无瑕的李凌萧的面容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直至变得有些朦胧。她的那些还未说完的随口的玩笑话语,在此刻,也全被李凌萧柔软炽热的双唇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