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眼前的这两人只让慕颜感受到平静，极端的平静。两人冷然地僵持着，谁也不先开口说话。眼里翻滚的暗涌很恍惚，很浅淡，却能真切地让人在心里感到一阵颤栗。
李凌萧虽未对慕颜提起过此段往事，可慕颜从对面这人森**人的眼神里也能看出，他恨毒了李凌萧。
她在心里猜测着此人的身份，那人的面容看着应该也就弱冠之年而已，五官深邃，皮肤略有些黝黑，身材看着比在场的所有男子都要魁梧一些。
这样的身材样貌似乎并不太像中原的男子。
慕颜思忖着，李凌萧如此大张旗鼓亲自上阵，甚至连俞家军都动员了，可见，此人于他而言，必有很深的仇怨。
可又是什么人能够让他不顾群臣的反对，力排众议，微服出宫，来引他现身呢？
慕颜在脑海中思寻着，两人之间仇恨如此之深，按这个年纪去推算，样貌又不似中原人，难道是十几年前，被俘虏进宫的贺兰国的人？
十年前的那次蛇患，慕颜也是有所耳闻，毕竟这在当时，可是举城恐慌之事。慕府虽未有蛇入侵，但是府外喧闹不停，慕颜居于深闺，却也能偶尔听到府外百姓的惊慌尖叫，她想不知道此事都难。
李凌睿看着慕颜凝视着贺兰淼，他的敬佩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虽已褪了十年前的那股稚嫩，可那眼神仍是十年前的那样，含了针尖似的锋芒——阴森、锐利、狠戾。
这样人，别说是直视他的眼睛，就单凭他的模样就已经能够让李凌睿感到心悸和恶寒。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他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
山中阴凉寂静，阵阵山风裹挟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从茅草屋的缝隙钻进屋内，远远的传来几声布谷鸟叫声，偶尔还传来一阵马蹄嘶鸣声，击碎了山间茅舍的宁静。
须臾，贺兰淼忽地邪魅一笑，一双幽黑的瞳孔紧盯着李凌萧，说：“这么多年没见，我倒是差点认不出你了。”
“巧了，要不是今天偶遇，我都想不起还有你这么一号人了。”李凌萧不疾不徐地说着。
贺兰淼脸色一僵，冷笑凝固在唇边，轻蔑道：“来见我还需要这样劳师动众，看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无能。”
李凌萧闻言并不恼，缓缓开口：“朕虽不才，但好在身边尚有忠顺亲友。不像你，无家无国，无根无依。”
那一句“无家无国，无根无依。”如尖锐利刃狠狠刺向贺兰淼，让他身子徒然一抖。
他的面色涨得通红，怒目圆瞪直视着李凌萧，咬牙切齿道：“你又比我好多少呢？你不会还不知道，与你同床共枕的结发妻子，早就背叛你了吧？要不是她的帮忙，我还入不了关呢。你说，该怎么感谢她呢？要是我能先把这个小美人杀了，是不是就能还了她的恩情了呢？”
说到后面，贺兰淼桀桀怪笑，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慕颜周身，似是在看一个娼妓。
李凌萧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不动不语，不让对方窥探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慕颜稍稍挪动一小步，状是不经意间轻轻触碰了一下李凌萧，提示他无需动怒。然后，轻蔑地看着贺兰淼，忍住心头的嫌恶，淡淡道：“人为刀俎，你为鱼肉。鱼肉能够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不过是因为刀俎尚留你一命而已。想取我性命，你也得有命才行。”
贺兰淼依然在笑，笑容却渐渐阴冷，口气轻浮而放荡，垂涎放肆的目光在慕颜身上游走，“好个伶牙俐齿的小美人，倒是有几分胆色。这身段看着就妖娆香软，倒是个适合暖床的。也难怪能让一向循规蹈矩的李凌萧，不顾世常伦理，霸占他老子的女人呢。”
“大胆狂徒，休得胡言乱语！”刘公公尖声喝道。吴将军本欲提剑上前，被李凌萧拦下了，他缓缓出声道：
“不过一个亡命之徒的蠢话罢了，何须动怒。暂且留他一命，好好看守吧。”
“微臣领命。”吴将军恭敬回道，便退守一边了。他心里明白，皇上要留着此人来击破京中的流言。
贺兰淼不以为意，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他们的身后。
他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影由远至今，逐渐清晰起来，忽然森森一笑，说：“你真以为仅凭这些人就能关得住我吗？我愿意留在这，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顺便，也来见见你。免得太久没见，你把我忘了。”
吴将军刚想出声呵斥他几句，让他不要再嚣张狂妄。不曾想，就在此时，听到声后的急报声。
“将军，将军！不好啦......”
吴将军急忙往外走了几步，厉声喝断那侍卫的话，“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他用眼神示意那侍卫，侍卫立即会意，望向皇上所在的位置，跪地深深稽首，“恳请皇上恕罪。”
“出了何事？”李凌萧问。
“回皇上，曲江突下火雨，目测已有上百位百姓被火星砸中，场面失控，小人受京兆尹齐大人之命，前来寻求援助。”侍卫垂首答道。
李凌萧心中大骇，愤怒从心底直冲上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命俞涵和俞灵儿先行带一对人马前往曲江支援。
“怎会这样？这火雨......”李凌睿想也没想惊疑出声，转瞬间如梦初醒般望向了贺兰淼，气愤道：
“你怎可如此残忍？城中百姓何其无辜？”
“残忍？不过死百余人而已，你就说我残忍。”贺兰淼的目中似有两簇鬼火跳动，赤红如血，喝问：“想我贺兰国数万将士皆死于俞家军手下，你可想过那是怎样的惨烈！你自小锦衣玉食，可曾见过孤寡妇孺，活生生饿死，倒毙道旁，尸骨任野兽啃啮；白发老人亲手掩埋自己惨死的儿孙。你可知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是何滋味？想我贺兰国数十万人，只因你们的父皇颁布的一道旨意，顷刻之间，化为遍地尸骸。与你们的父皇比起来，我做的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才是这世间最残忍的人！”
“如果不是你的父亲出尔反尔，背盟于前，怎会招致举国被灭？”李凌睿反问。
贺兰淼裂眦欲狂，两眼猩红，暴怒起身，“出尔反尔？遵守盟约之前，我们也得先存活下去！生存都成问题，如何守约？！你连战争都没经历过，你懂什么叫活命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指责我们！今日我既然来了，就没想全身而退，你们通通都得给我族人陪葬！”
说话间，数道白影从贺兰淼身后飞向他的头顶，众人还没来得及细看为何物时，便发现白影周边不断升起雾气，迅速往屋子中央弥漫。
“不好！快捂住口鼻！退后！”林小鱼率先反应过来，边高声提醒众人，边拉着身边的李凌睿先往外退。
吴将军和刘公公也迅速反应了过来，护着李凌萧和慕颜退到院外。
可雾气弥漫地太快了，转眼间就从屋内溢到院中，连几步开外的人都看不清了，吴将军大惊失色，大声叫道：“迅速撤离！”
院中无人应答，他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手下的那些将士，一个接一个地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