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让小翠和赖嬷嬷照顾清河,这两人都是沈老夫人身边用惯的人,请了大夫过来细细看了,确定清河并无大碍之后,便回沈老夫人处复命了。送走了赖嬷嬷和小翠之后,清河将小红叫到了身边,细细问了今日之事。
“今日祖母怎么来的那么及时?是你派人去通知的?”清河拉着小红的手,让她做到自己身旁。
小红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淡淡的笑着说道,“奴婢本来是想去接小姐的,就听到小丫头说您去了夫人处,奴婢便觉得事情不好,本想自己去找老夫人,但是又怕是自己多心,便先去了夫人处,见丫鬟婆子们拿板子便知道事情不妙,就找了个相熟的丫鬟,让她去找尚嬷嬷,尚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倒是机灵。”清河满眼赞赏,心思细密,又有胆识,是个难得的,清河想到这里,心中一酸,很有如玉的样子。
“其实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虽说我是嫡女,可是母亲早逝,自己又是不详之身,不得父亲待见,不知道哪一天就被送走了。跟在我这样的小姐身边远没有跟在老夫人身边风光。可是你却这样护着我。倒很是难得。”
小红看着清河勾起的嘴角,饱含深意的目光,只觉得有一股寒意,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让她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慎重起来,虽然小姐笑着,可是她却觉得这句看似夸赞的话背后隐藏着锐利的锋芒。
小红收起笑容,只是一瞬间,她便判定,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是糊弄不了眼前这位主子的。小红正色道,“小姐说的是,跟在小姐身边确实没有跟在老夫人身边风光。可是老夫人已经将奴婢送给您,奴婢就是您的人。奴婢不是家生子,自小被转卖数次才流落到沈家,奴婢自知一无长处,如果连忠心都没有,还有哪家肯要呢?不管小姐是什么人,是否得宠,既然奴婢伺候了您,便只能一心想着您。这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的出路。”
清河听了小红这番话倒是沉默良久,跟在自己身边不是什么好去处,可是如今自己实在是无人可用,有这样一个聪明懂事的丫鬟在自己身边,自己做起事来也能轻松很多。
“你叫小红,你本家的姓是什么?”
“奴婢自小就被人卖来卖去,不知本姓,小红这个名字还是跟在老夫人身边之后改的。”
“以后你就叫红玉吧。”她身边的宫人都是从安从玉。
小红立刻磕头谢恩,“多谢主子赐名。”大小姐给她改了名字,这就是将她视为心腹,这事主子的恩典,她自然要好好谢恩。
清河折腾了一个晚上,刚才不觉得,如今一放松下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的厉害,伸手扶住身旁的桌子稳了稳身子。
红玉见状,连忙起身扶住清河,“小姐,您没事吧。”红玉伸手摸了摸清河的额头,倒是不热,想了想,可能是今天出去一日本就累了,又折腾了一晚上,有些疲惫,何况刚才大夫也说了,小姐身体有旧疾,身子骨本来就不好。
“小姐,想必是折腾一晚上想必是累了。奴婢扶您上床休息吧。如果实在是难受的厉害,奴婢再去找老夫人,请大夫过来。”并不是红玉不体贴,按理说家中的小姐不舒服应该立刻请大夫过来,但是清河在家中本来就地位尴尬,这一晚上又闹了这样一场,若是此时再去惊动老夫人请大夫,只怕老夫人心中不悦不说,又不知道要闹出多少故事。
清河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也不多说,只是点点头,示意红玉将自己扶过去休息休息。
红玉扶着清河躺下,嘱咐道,“小姐先别睡,大夫开的安神药还在炉子上热着,我去端来,小姐喝了再睡。”
清河本就困倦疲累,喝了药之后,睡意袭来,很快就陷入沉睡。只是清河不知道,有一人已经等了半宿。
夜半时分,沈府除了守夜的人都睡下了,栖枫园也已经陷入了沉寂,有个黑色的身影趁着夜色悄悄的潜入了清河的卧房。借着月色,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揭开了垂下的帘幔,露出里面沉睡的美人。
看着那熟悉的容颜,那是已经在梦中描绘过无数次的容颜,那是他本来以为已经失去的绝世珍宝,如今失而复得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他只觉得恍若隔世,前些日子所有的绝望都在此刻冰消瓦解。让他整颗心都重新鲜活滚烫了起来。
楚司越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确认梦境的真实性,这样孟浪的行径放在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如今,他已经醒悟,这个美丽的梦,他要亲自守护。
楚司越的手轻轻戳了一下清河的脸蛋,看着自己戳出的小窝,忍不住欢愉的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瞬间,随着一道冷冽的目光,尖锐的刀锋向自己袭来,毫无防备的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看着清河那满含杀意的目光,感受着寒意逼人的匕首,楚司越却更觉得满心欢喜,这就是司马曦,这样鲜活在他面前。
“别动!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清河压低声音,声色俱厉的问道。
楚司越轻笑一声,伸手想要摘下脸上的面巾,手才刚动,脖子上的匕首就紧了一分,“别动!”
“我不动,只是公主殿下不是想要知道臣是谁吗?”楚司越不管清河的威胁,也不管脖子上渗血的伤口,声音里透露着愉悦,固执的摘下了脸上的面巾。
黑暗中,看着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清河只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何况这个人刚才的那句“公主殿下”更让清河确定这人是认识自己的。
楚司越一动不动的看着清河,清河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这目光太过炙热,看的她浑身不自在。清河仔细回想了一番,试探着问道,“东海王?”
东海王是楚家长子,因为在战功卓越,所以被赐国姓,封郡王爵位,她在御书房见过这个人。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不是贾后的人?
“公主还记得臣?”楚司越抬手想要移开脖子上的匕首,可是清河不但没有移开,反而逼近几分。楚司越可以确定,只要自己有什么不轨企图,这位公主殿下会毫不犹豫的割断自己的脖子。
“本宫自然是记得,只是不知道东海王深更半夜潜入所为何事?东海王好歹是楚家长子,深夜潜入姑娘家的闺房,只怕不是大家公子该有的规矩吧。”
自从跌落山崖之后,清河一直保持着警惕,哪怕是睡着了也不敢全闭上眼睛,床头始终放着防身的武器。今夜喝了安神药睡得沉了些,可是心中也一直警惕着,楚司越一碰到她的脸,她就惊醒了。
楚司越笑着回手,轻松的便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弹开了,他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哪里是清河这样养在深宫的小姑娘可以制服的,不论是力量、速度,清河都不是对手。
“殿下,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臣也不愿与殿下这般相见。殿下放心,臣若是心怀不轨,殿下此刻便不能好好坐着与臣说话了。”
清河自然知道楚司越所说的是事实。若是楚司越有歹心,自己方才睡梦中已经去见阎王了。可是关于这个楚家长子她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战功卓著,父皇提起过几次,说是不可多得的栋梁。可是当年父皇有那样多器重仰仗的臣子,也不过是人死灯灭一般,都屈服在贾氏的淫威下了,为数不多的忠勇之臣也都获罪的获罪,抄斩的抄斩。
何况,就连普通王爷无诏都不得离开封地,东海王手握重兵,护卫边境,若是无诏擅自离开,连整个楚家都要受到牵连。他来到阜宁绝不是意外。
“父皇在世时便说过,东海王是忠臣良将,治世大才,自然不会犯上作乱对本宫不利。更何况父皇早就赐了你国姓,按照辈分,你还是本宫的兄长呐。只是不知道东海王为何会出现在阜宁?总不会是公务恰巧路过此地,便来看望看望本宫吧。”清河知道自己与楚司越武力悬殊,索性也不挣扎了,理了理衣襟,轻描淡写的点出东海王无故离开封地的事。
楚司越丝毫不介意清河提起自己擅离封地的事,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他也觉得可爱极了,反而觉得那一声“兄长”颇为刺耳。伸手将落在床边的匕首捡起,擦干净上面的血迹,递回清河手里,见清河收回匕首,这才说到,“殿下,臣虽然被陛下赐了国姓,但是却没有上皇家的玉蝶,当不起公主殿下一声兄长。殿下唤臣司越便好,殿下说的不错,臣的确是无诏离开封地。殿下知道,无诏离开封地是死罪,臣将此事坦言,就是告诉殿下,殿下不必惊慌,臣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清河心中冷笑,就算是无恶意也必然是别有用心,这天下想杀自己的人多,想利用自己身份的人也多,权势富贵迷人眼,这些朝臣,这些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满心满眼算计的盯着自己,盯着弟弟,盯着父皇?
清河似乎是放下戒备一般,松了一口气,凝眉问道,“那不知道东海王所来为何?”
楚司越见清河似乎是放松警惕,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当初殿下遭遇意外,贾后说殿下您已经殒命,借机把持朝政。臣未见到殿下尸首,始终不相信,所以离开封地寻找殿下,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殿下。今见殿下安康,臣心不甚欢喜。”
楚司越说的动容,一双眸子在黑夜中也熠熠生辉,声虽轻,意千斤。清河看着楚司越略消瘦的脸庞,看着他眼中几乎溢出来的喜悦激动,心中却充满戒备。
“找到之后呢?东海王也知道,如今这天下已经容不下司马曦了。”
楚司越自然听出了清河话中的清冷绝望,想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受了这样多的苦,他又何尝好受。
“司马家还是皇族,您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司马家坐拥天下,您自然随处可安身。只是如今贾后把持朝政,洛阳很危险,沈家也不是久留之地,不如您随臣一起回东海境内,之后再做打算。”楚司越看着清河审视的目光,知道她不信任自己,连忙说道,“臣知道这样委屈殿下了,可为了殿下的安全考虑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至于贾家,虽说棘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如今这夜半三更的也不便多说。
东海境内,东海王楚司越可以说是土皇帝了,若是他真心帮自己,随他回东海,从安全上考虑自然是上佳。可是,她又如何确定东海王不是别有用心呢?到时自己到了东海可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可是,清河也明白,若是楚司越执意要带自己走,他也无须与自己商量。
清河浅浅一笑,带着看透世事的凉薄,“当初父皇崩逝,贾家势大,便连驸马都为了权势谋害本宫,东海王,你这样费心费力的寻找本宫是为了什么呢?权势?财富?或者也想做驸马。”
这样的眼神,里面饱含的沧桑和戒备,如同一把冰锥扎进楚司越的心脏,不为清河的不信任,只是心痛她所受的苦难与委屈。
楚司越心中酸涩,依旧勉强的维持温柔的笑意,试图安抚清河戒备不安的内心,“殿下说的不错,楚司越确实有所求,所求不是权势富贵,只愿公主殿下安康长乐。”
他说的真诚,真诚的清河都怀疑是否果真是自己多疑。可是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人,当初又何尝不是这样的真诚呢?
清河嘴角挂着冷笑,“那若是本宫不愿随你回东海呢?”
楚司越沉默了一下。
“殿下既然不愿,臣自然不敢勉强,只是殿下独自在沈家未免危险,臣不日就要离开,殿下若是有事就去白家找白安扬,臣也会安排人进沈家保护殿下。”
“那若是本宫要你起兵入京勤王呢?”
“殿下所愿便是臣之所愿。”
清河没有想到楚司越这么轻易说出如此郑重的承诺,一时间有些错愕,在楚司越炽热真诚的目光下,自己的怀疑恶意,显得凉薄阴暗,竟让清河有一丝的羞愧。
“本宫只是在沈家还有些未了的事情。”
清河还未说完,楚司越便接口说到,“殿下不必向臣解释,不论殿下作何决定,臣必定生死相随。。”
直到多年后,清河才清楚明了楚司越每一个字的重量,楚司越用他的一生来践行,如他所说,殿下所愿便是他之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