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那极具男性特征的玄色衣袍,师冰落差点将面前这个人认成了女子。
师冰落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会在意美色之人,遂不免为自己对眼前的美貌而恍神,感到无比羞愧。
“还好吗?”那人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问道。
师冰落点了点头,见那人还抓着自己的手,便挣了挣。
那人笑着放开,离开了她的床沿,走到床边的一个茶几旁,茶几上有一套朴素的茶具。
师冰落环顾着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发现这里是一个极为干净素雅的卧室,屋内点着烛灯,显然已入了夜。
不过这也都不是她熟悉的,师冰落心中奇怪,难道她还没走出梦境吗?
师冰落弯起了腿,抱住了膝盖,下巴压在胳膊上。
但她又立即发现了更加奇怪的地方——她的胳膊和手的四周,竟然萦绕着一层白气。这层白气,在黑夜幽然的烛光下,极为显眼。
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定是做噩梦了,先喝杯水压压惊吧。”
那人将茶杯递到师冰落眼前。师冰落看到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中,握着一只十分普通的装满清水的杯子。
她接过杯子,道了声谢,但没有喝,却盯着那人的一双狐眼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世人皆对生有狐眼的女人评价极低,认为其不安于室,乃克夫之象,男子亦行事不正。但此时面前男子生的这一双狐眼,却是他这张“如花似玉”面容的点睛之笔,那双狐眼虽眼尾上翘,却丝毫没有妖媚之气,反而眼神清冽得仿佛高山上的第一捧山泉。
那人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从善如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这里还是冷龙山庄,这是我住的屋子。我是傅月陌,也是茹常震掌门的弟子。”
师冰落闻言一愣,她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是那位,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位掌门弟子,传言中功力外形皆如谪仙般、本届弟子皆未曾见过面的神秘大师兄。
“大师兄?”师冰落没想到会如此之巧。
傅月陌依旧笑道:“正是在下。”
饮了一口水,师冰落心中感慨,此人果然不枉传闻所言的,外形如谪仙般。
“我怎么会在师兄的房里?”师冰落又问。
傅月陌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师冰落两眼,反问道:“师妹不记得自己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刚从一场颇长的梦中惊醒,师冰落脑中还略有些杂乱,她皱眉思索片刻,便回想起了自己被长剑穿心,掉落悬崖的画面。
师冰落立即用另一只手压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白色中衣,摸到了那一道长长的伤疤。
“我好像死了——”师冰落道。
傅月陌看着师冰落这神情恍惚的模样,将她手中空了的茶杯,拿到了床边空了的小几上,说道:
“你并没有死。那日我正好回冷龙山庄,竟然看到有人掉入了冷龙峰悬崖下的冷湖里,便顺手将你捞起,带来了这里施救。可巧的是,你竟然就是我那,传言中骨骼绝异、天赋异禀,却未曾谋面的同门师妹。”
说到后面,傅月陌的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师冰落未深究他这抹笑的深意,却抓住一点,疑惑问道:“师兄你是说,我掉进了冷湖里?”
*
冷龙峰下那一片冷湖,也是冷龙山庄的一块禁区。这冷湖虽位于山下,但其四周都冷若极寒之地,那从不结冰的湖水,能直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冻碎。从万丈高空摔下的师冰落掉入其中,竟然无恙?
傅月陌自然知道她的疑惑,解释道:“应该是因为招摇剑在师妹下坠时,为师妹开启了一个注入了它千年修为的剑盾,一直保护着师妹你的身体,才免了从高空坠下后的粉身碎骨。”
边说着,傅月陌边走到卧室外,拿着招摇剑,回到了师冰落身边。
“招摇剑不愧是万剑之王,它随你一起掉入冷湖中,若是寻常之剑,进入冷湖的一刹那,都已经碎成了灰,但招摇剑不仅完好无损,而且还一直不断地向湖外散发着它的灵力,我想它这应该是在为师妹向外求救。”
师冰落拿回招摇剑,仔细地查看着它的每一寸,心中不禁为它如此保护自己而感到感动。
她唏嘘道:“竟浪费了它千年的修为!”
看着这场景,傅月陌却笑出了声:“师妹不必为它的千年修为而感到悲伤,招摇剑自神魔大战一万年后便诞生,至今也修炼了好几十万年,千年的修为,对它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听到此,师冰落心里的那块石头便放了下来,她抚摸着招摇剑的剑柄,叹道:“那就好。”
傅月陌问道:“师妹你可知,冷龙峰山下的冷湖,为何会如此的寒冷?”
师冰落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原因。
傅月陌道:“一百万年的那场神魔大战,与盘踞此地的魔头怀姜对战的,乃上古神祗海之神女。海之神女与怀姜同归于尽的同时,还用自己的神力将其封印。而此处冷湖里,掉落的正是海之神女的武器——冷绯!也正因为冷绯的力量,这片冷湖才会变得寒冷至极,连其周围都仿若极寒之地。”
傅月陌的话还在继续,此时他望着师冰落,极为兴奋,那双清冽的眸子,也熠熠生辉了起来。
他接着道:“之前我还十分疑惑,为何师妹掉入那冷湖中,不仅安然无恙,还将那冷湖里的冷绯之力,给吸收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但当我为师妹缝合伤口时,我才恍然大悟!我想,正是因为师妹的心脉被剑给打开,那冷绯之力,才能够通过心源的开口,源源不断地注入师妹的体内。而且,除了这一层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傅月陌故意停顿,凝视着师冰落,想让她先提问,他再接着回答,却意外地发现师冰落通红了一张脸,双手捂着胸口,满脸羞恼的模样。
愣是师冰落,也接受不了傅月陌,在她的胸口,给她缝合伤口这件事情。她到底还是一个青涩的小姑娘。
“怎么了师妹?哪里不舒服吗?”傅月陌疑惑问道。
师冰落的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她没想到傅月陌竟然还问她怎么了,还一脸无辜且关心的模样,她受不了了。
但师冰落觉得自己也不好因此对他生气,因为傅月陌不仅救了她一命,还给她疗伤。别人的一片医者仁心,她不能用如此龌龊的揣测给玷污了。
“没……没,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热。”师冰落随便找了个借口。
但傅月陌显然不相信这个理由,竟带了怀疑的口吻问道:“热?”
这语气,仿佛师冰落此刻不该觉着热一样。
果然,傅月陌又问:“师妹你难道没觉得你身上有什么变化吗?”
身上的变化,师冰落很早就发现了,于是她又看了一眼,自己那被笼罩了一层白气的胳膊和手。
看着师冰落的动作,傅月陌点头道:“看来师妹已经察觉到了。”
然后他向师冰落伸出来一只手,师冰落疑惑地抬头望向他。
傅月陌道:“师妹才刚醒,身体还处于软弱无力的状态,那边有一块可以看清整个身体的镜子,我扶着你过去,你现在躺在床上,只能看个局部,看得不全面。”
听了这段话后,师冰落便只好将手递给了傅月陌,她下床的那一刻,便证明了傅月陌口中的“软弱无力”真的是大实话。
下了床,师冰落才看到傅月陌这间屋子的最大的奥妙之处——这屋子似乎是建在了断崖之上,面向山崖的那面墙壁上,被开了一扇大大的月窗,且这扇月窗上除了边框外,再无它物,似是一阵风来,便能将屋里的所有东西从这月窗吹落悬崖,但这却没有发生,并且从这月窗观景极好,师冰落一眼便看到了窗外悬挂的明月,和在那月光下,缭绕的山岚。
那面可以看到整个身体的镜子,就立在了那扇月窗旁。
傅月陌一手抓着师冰落的手,一手扶着师冰落的肩膀,几乎是搂着将师冰落带到了镜子前。
由于靠得太近,师冰落都闻到了,傅月陌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好闻极了。
师冰落想起自己,除了皂角香外,身上便再无别的香了,心中不由地感叹自己一个女娃,还不如一个男人精致。
*
那是一面师冰落从来没见过的镜子,比普通的铜镜要清楚百倍,也不知这面镜子是用什么做的。
借着月光,以及屋内的烛光,师冰落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全身都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白气。
师冰落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在月光下,分外明亮。
傅月陌在她耳边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另一个原因。”
然后他让师冰落靠在一张椅子上,变化出一支碧绿的竹笛来,递到师冰落眼前。
“认识这支竹笛吗?”傅月陌问。
虽然从外观上看,傅月陌手里的,同普通的竹笛没什么不同,但师冰落却一眼瞧出来,那正是五年前,她在雪崩中,丢失的那支。
师冰落激动地几乎是抢过来那支竹笛,找到了竹节处,自己年幼时做的记号后,仿佛要喜极而泣:“这确实是我丢的那支。”
看到师冰落这要哭的模样,傅月陌急忙道:“师妹你可不能流泪,冷绯之力占领了你的全身,哭会让你的眼睛坏掉的。”
师冰落不明地望着他,但她确实感受不到眼里有一点泪水,反而眼睛微有些疼痛。
但傅月陌没有立即向她解释,却说道:“这是我多年前,在一商户那里得到的,那商户见此竹笛无人可吹,便想将它贱卖了换银子,我碰见了,自然认得这不是凡物,不忍旁人将其糟蹋了,便将它高价买了回来。”
师冰落忙问:“那同它外观很相近的一支箫呢?”
傅月陌摇了摇头,回道:“没见过。”
听闻,师冰落瞬间失落了下来。
“师妹可否为我吹一上曲?”傅月陌询问。
闻言,师冰落抬眸望他,眼中含有疑惑。
傅月陌道:“我想印证一些东西。”
虽不知傅月陌想印证什么,但师冰落已打算,如他所言吹上一曲。
在家破人亡前,师冰落四岁便开始在母亲那里学习乐理,母亲打造了一支竹笛和一支竹箫,竹笛是给她的,也给她取名为杨诗笛。
六年的基础加上她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即使多年再未触碰,吹一首曲子,对她来说,可谓是炉火纯青、信手拈来。
静夜的笛声,凄婉悠转,听着让人仿佛看见了雨中的离别,那雨,正一滴一滴地打在了相离之人的伞上、脸上和心里。
自笛音起,傅月陌便抬起了头,通过月窗,仰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笛声倾诉中,他仿佛在这轮月亮上,找到了什么。
一曲终了,傅月陌也从思潮中回神,他对着师冰落说道:“果然如我推测的那般,师妹你身上拥有海之神女后裔的血统。”
师冰落怔住,傅月陌口中的海之神女,是和魔头同归于尽,然后将其封印的那位海之神女吗?她为何会拥有了那位海之神女后裔的血统了?
“虽然海之神女在神魔大战时不幸陨落,但她的后裔仍然还活着。制作这支竹笛的竹子,是由鲛人之泪变化而成。鲛人之泪极为珍贵,也极为稀少,所以这种竹子,只有海之神女的后裔才能得到。而你这支用此类竹子制作而成的特殊竹笛,也只有拥有海之神女血统之人才能吹奏。”傅月陌眸光明亮如星,他那白皙温润的面庞,如同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在烛光旁,晕有浅浅的莹光。
这支竹笛是母亲送给她的,师冰落在傅月陌这段话里,回想起了,母亲似乎曾经说过,她和妹妹拥有的笛和萧,只能由她们自己吹奏。当时师冰落却将母亲的话理解成了另一番含义,根本没有想到如今的这个层面上来。
若是按照傅月陌的这段话来推断,那她的母亲,就是那位海之神女的后裔了。
师冰落脑海中浮现出了母亲从容优雅的身影,和那与大家都不一样的容貌,还有那一顶美到金光闪闪的头发,以及那时藏忧郁的海一样颜色的蓝色眼睛。
“也正是因为师妹拥有海之神女后裔的血统,你坠入冷湖时,冷绯认了出来,所以才没有选择攻击,而是把它全部的力量,都给了你。”傅月陌道,
“冷绯,是这世间最寒冷的武器,最大威力下,它能将整个三洲大陆冻成冰川。师妹虽然拥有海之神女后裔的血统,但还有一半纯属于人类。人类的血统难以承受冷绯的力量,所以师妹你的身体才沦为现在的样子。”
师冰落略有些懂了,经历到现在,她已能全然接受,这个世间神魔存在的这个设定。
“是因为我在师妹你脖子上系了块狐血玉,师妹才没有感觉到异常。”傅月陌说着,目光也在师冰落的脖颈处扫了一眼,系着狐血玉的绳子,露在了她中衣衣领外。
闻言,师冰落伸手摸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果然摸到了一圈系绳,系绳前,是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黑红色的滚烫玉石,这应该就是狐血玉了。
其它的玉石,触感不是冰凉就是温润,而狐血玉却异常滚烫。
“记得我将师妹救回来的那天夜里,师妹浑身冷到发紫,全身也冰冷到了极致,幸好这块狐血玉对师妹有效,我便直接放在师妹身上了。”傅月陌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不禁皱起了眉头,“狐血比其它的温度都要高出许多,若是别人碰到师妹的身体,会瞬间被冷绯冻成人体冰块。”
闻言,师冰落心中不知是否是悲极生乐了,她凝望着镜子里自己面无表情,仿佛冷若冰霜的脸上,正萦绕着一层薄薄的白气,再将此形此景与傅月陌的话结合起来,师冰落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冒着白气的大冰块。
不过,师冰落心里还有一点疑惑,既然如此,那么傅月陌一直照顾她到现在,为何一点事都没有?
于是她皱着眉头问道:“所以师兄你也不是人吗?”
傅月陌被这话给噎了一下,但看着师冰落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只好自形消化掉了所有,他转而笑道:“我原身是一只玄狐,修炼了千年,才有了这副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