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迟风从后备箱中拿出两个青白花纹的陶瓷小瓶,将其中一个扔给江弄月。
江弄月接过后看了眼,才发现是那天请梁晋康夫妇喝的栀山烧。
奚迟风已经在路缘石上坐了下来,仰脖喝了口酒,隔着护栏指向下面的荒地,朗声道:“小时候,我来这儿秋游过,那天难得不用上课,也没有补习班,可以开心地跟同学玩,所以我的印象特别深。”
江弄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倒是没有喝酒,只支肘撑着膝盖,手背托着下巴说道:“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跟同学出去玩过,我妈让我专心读书出人头地,而且家里也没零花钱让我能跟同学一起去玩。”
奚迟风瞧了她一眼,突然轻笑一声:“你这人还真是争qiáng好胜,连比惨这种事都要争第一,嗯?”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或者是夜色的氤氲,他的眉眼看上去莫名比平常温和许多,那些几乎刻在眼神里的深沉这会儿也都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一只原本蓄势待发的猛shòu突然卸下了防备。
江弄月心中微微一动,忽然脸色发烫,不敢看他的眼睛,无事发生般别过头后,才柔声说道:“我没有。”
奚迟风没出声,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两秒才重新转开。
斜坡底下的杂草在冷风中簌簌作响。
奚迟风始终记得秋游那天阳光很好,同学们在草丛间跑来跑去,追追打打,空气里都是小孩子的欢笑以及带队老师们无奈的制止声。
后来他就到了奚家,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闯入者,被原本圈子里的那些孩子排斥孤立都是意料之中。
只是尚且年幼的他仍天真地以为,去讨好他们,主动跟他们做朋友,就可以被接纳。
奚迟风至今记得,自己拿着心爱的乐高去跟小伙伴们玩,结果却被骗进了一个封闭的小黑屋里。
小孩子的恶意少了人情世故的掩饰,比大人来得更加直接。
他的乐高被他们砸碎在地,他用力拍门,却被他们在外面上了锁。
然后,数不清的蜘蛛从门上的塑料桶里兜头倒下。
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不过是在弱肉qiáng食外面包装了一层彩色的糖纸。他不知道自己足够qiáng大后能不能拥有亲情友情爱情,但他清楚,这样他至少不会成为被吞噬的那一个。
奚迟风晃了晃酒瓶,侧头看向江弄月,懒散道:“我问你个问题,等你哪天翅膀硬了,你会飞走吗?”
江弄月怔了怔,过了会儿才说:“你不是说过吗,我得罪了二太太,二太太家人脉深厚,只要我离开恒洲,他们就能让我一辈子找不到工作。”
奚迟风闻言,极低地哼笑了一声:“这个答案不错。”
说完,他便仰头喝gān了瓶子里的酒。
将空酒瓶往边上一放,奚迟风又朝江弄月伸手:“给我。”
江弄月下意识将酒往身后藏了藏,劝道:“奚总,你喝多了。”
奚迟风看着她的眼睛,忽而一笑:“你都不是我秘书了,还管这么多,嗯?你想gān什么?”
江弄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着他。
奚迟风耐心告罄,倾身去夺她手里的酒。
江弄月猛地回过神,一边将酒藏在背后,一边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可也不知怎的,脚下一个踉跄,她还没完全站起,便又整个往地上摔去。
奚迟风倒是眼疾手快,怕她摔到就去拽她。然而,他喝了酒本就迷糊,这么一拽,反倒被江弄月带到了地上。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江弄月仰面躺在地上,和撑在她上方的奚迟风四目相对。
酒气蓦地在两人之间蔓延。
奚迟风的视线被酒jīng晕染之后,看上去就透着些朦胧。
江弄月心跳骤然加速,本能地屏住呼吸。可下一秒又觉得不对,别开眼,伸手推了推奚迟风的肩膀:“奚总……”
奚迟风回过神,目光却本能地往她红唇上一落,随即转移视线,从她身上起来。
“抱歉。”
他说完,还拉了江弄月一把。
江弄月起身后,下意识地理了理长发,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有点冷,先回车上了。”
说完,也不等奚迟风回复,她就急匆匆地转过身。
刚走了没两步,忽然不远处传来“咻”地一声,紧接着璀璨烟火在绒绒夜幕中轰然炸开。
江弄月脚步一顿,本能地回身抬头。
烟火变幻的彩光映在她眼底,也映在了她白皙的脸上。
她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指针刚好走向凌晨十二点。
耳边砰砰声不绝,像是开了个头,刚才第一束烟花之后,又有无数烟火腾空而起,在墨蓝色天空中绽开无数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