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有些犹豫,胡雪亭坐稳了天下之后不体恤民生民力,继续东征西讨各个蛮夷之国,别人或者以为有穷兵黩武的味道,他却以为这是胡雪亭高瞻远瞩,功在千秋,利在万世,为天下百姓建万世不朽之功业,如此见识和智慧,怎么可能会是没有目的的任性而为呢?定然是早早就有了明确的目的和计划。但这些话没有必要与杨暕说,杨暕的言行和思路一直在模仿胡雪亭,若是被他知道这辈子只怕都追不上胡雪亭,对他对新大随都未必是好事。
裴蕴微笑道:“老臣距离胡雪亭远了,有些看不清,还需要时日。这胡雪亭是真的为了天下开道,还是走了走了狗屎运的bào君昏君,时间将会证明一切。”杨暕微微点头,追赶胡雪亭还是有机会的。
裴矩看了他一眼,心道果然如此,继续说道:“天下有识之士谁不知道恶俗陈规贻害无穷?吃饭穿衣走路都要有规矩,看见女子溺水只能旁观的世界哪里好了?只是无力无胆站出来而已。如今胡雪亭傻乎乎的扛着靶子打破世界,纵然嘴上只能唾沫胡雪亭,但为何就不去胡雪亭的地盘享受恶俗陈规被打破后的红利呢?胡雪亭的一套规则与众不同却又自洽,虽不知道有无重大漏洞,但至少看着比旧有的要更好。”
“丹阳虽小,胡雪亭也是一国之主。天下虽大,称孤道寡者虽众,唯有胡雪亭受国之垢,受国不祥,是合格的社稷主。胡雪亭立于华夏乱世之中,纵然周围杨広高颖贺若弼宇文述个个比她高大,她却如鹤立jī群。有识之士不投靠她,又能投靠谁?”
“百姓是个神奇的东西,有好处的时候可以扭曲正义,以恶为善,只为了自己得到一文钱的好处,不管别人是不是损失了一百两银子,当损失大于收益的时候,又可以扭曲邪恶,以善为恶,只为了自己能够安然无恙。”
“在百姓的眼中,于乱世之中鼓chuī仁义道德,却盗贼横行流民四起官员腐败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高颖,贺若弼,鱼俱罗的地盘相比,杀人如麻,规则清楚,有饭吃,不会有危险的江南大越真是神仙住的地方了。”
“有识之士如杨恭仁,庚质等人投靠大越,愚蠢又现实的百姓投靠大越,被胡雪亭的qiáng大规则压制的百姓就越多,胡雪亭的兵力,粮食越多,地盘就越稳定,有识之士和百姓就越投靠,如此良性循环,胡雪亭不统一天下,谁还能统一天下?”
杨暕凄惨的笑着,是啊,就是这么简单。他忽然更加深入的理解“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了。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裴矩道。
杨暕点头,这句话他知道,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那是由于有丑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那是因为有恶的存在。
“善恶是对比而成,人人都是善,没有了恶,这又怎么会有善呢?世上不会存在全是恶,或者全是善的国家。”
“告诉百姓什么是恶,什么不能做,才会有真正的善出现。胡雪亭用屠刀告诉了天下人什么是不允许做的‘恶’,这善也就出现了。虽然胡雪亭心中的善未必是真善,恶未必是真恶,但有了明确的法,恶法好过无法。”裴矩悠悠的道,以为胡雪亭作为jian臣从尸山血海中,从一片仁义长者的包围中踏上龙椅是容易的吗?没有背负天下的心和意志,没有明确的价值观和是非观,胡雪亭早已成了尘土。
杨暕苦笑,不加区分的灭儒,肯定是错的,但这个规则很清楚明白,对各地官员和百姓来说比用虚无缥缈的道德管理天下容易操作多了。
“不过,胡雪亭的名声定然是臭到了极点。胡雪亭不在意名声,也知道杀人放火是洗不白的,没什么洗刷的动作,但料来大越的二世,三世帝皇定然是要洗白胡雪亭的,谁愿意有个黑的发亮的开国皇帝?只是这屠戮关中、江西数百万百姓,迁移中原千万人口,百姓流离失所是绝对洗不白的。清除儒教可以无耻的定义为清除邪教,杀戮数百万百姓难道还能定义为斩妖除魔?这胡雪亭定然是要成为历史上最有名的bào君和昏君的。”裴矩缓缓的道。
杨暕默然,摧毁陈腐的习俗和规则,扫除弊端,为了百姓开道,却被钉在历史的耻rǔ柱上,世间万物可笑莫过于此。他想到了曾经听胡雪亭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得喃喃的道:“你将背负恶名,永世不得翻身。但这和你所要拯救的东西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裴矩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细思之下,缓缓点头,这句话很是符合胡雪亭的一生了。
杨暕沉默许久,忽然问裴矩:“裴侍郎与我说这些,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