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颖,贺若弼就不怕?显然也怕的。qiáng行迁移百姓,执行酷法严刑,废除天下旧俗乃是得罪了天下所有人,被政敌攻讦那是意料中事,拿整个家族的人头冒险的事情实在太大了,没有把握谁敢动手?”
“先帝、杨恕、高颖都是能够判断利弊之人,都看见了一个可怕的可能,那就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嘿嘿,如同杨恕寻到借口杀戮门阀,以为可以借此不断的完成给大随续命的目的,结果被天下人围攻而死,若是没有胡雪亭杨轩感成就大业,你猜先帝坐稳了天下,李建成夺了天下,高颖成了皇帝,阿猫阿狗成了天子,会不会给杨恕翻案,认为他是为了挽救大随而割掉腐肉?以老臣看,先帝和高颖多半是不发一言,污蔑贤达的事情他们做不出来,但为之翻案得罪天下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出来,唯有任由门阀宣传杨恕桀纣残bào了。至于李建成那是不用多想,定然是要杀光了司徒府所有人悬头示众,以示其爱民如子,诛杀破坏天下的元凶了,不如此,何来仁义无双?”
“诸葛亮扶持幼主,天下皆知。若是刘阿斗倒霉,在御花园玩水淹死了,你说别人会以为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只怕立刻会说诸葛亮是另一个王莽,为了权利和地位弑主。蜀国立刻内乱,群起征讨诸葛亮,诸葛亮的人头定然是要挂在城头之上了。”
“世间的奇妙,就在于尽力做事了,一旦失败,所有的目的、初衷、付出全部会被扭曲。”
裴矩微笑着,微微觉得口gān,可惜这御书房中自然是没有他的茶水的,很是遗憾,这杨暕终究是纨绔皇子出身,一点都不体惜他人,只管自己喝茶,也不知道请他喝杯茶水。
杨暕怔怔的听着,只觉如梦亦如幻。
良久,杨暕大笑出声,用力拍桌:“朕还以为杨恕是个厉害的,原来也是爱名的。怪不得杨恕等了这么久才敢对门阀动手。”
“无非是牵涉太多,没有把握,不想失败后背个污名而已。”裴矩淡淡的道,无罪诛杀的恶名太大,几人敢背?杨恕已经很了不起了,抓住李园和北方门阀中人意图谋反的罪名立即不审而族诛,杨広敢吗?但这话就不能说出口了。
杨暕惨然,胡雪亭就不知道壮志未酬身先死,那就是历史上最大的bào徒了?知道,却依然做了。“嘿嘿,好一个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裴矩笑:“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当了皇帝,就要成为背锅之王。世上的百姓是短视的,是自私自利的,是只管今天碗里有吃的,不管明天会不会洪水滔天的。想当明君很容易,讨好百姓就行了,只要杀几个贪官,发一些福利,闹灾荒的时候去现场看看,见到百姓死伤哭几声,定然可以被百姓拥戴的。可这些对天下的长治久安有用吗?表面功夫而已,与社稷主的责任何gān?为了江山社稷天下百姓长远的利益,敢于去做百姓不满的事情,损害百姓眼前的利益,任由百姓误会和唾骂,哪怕成功后百姓认为理所当然无人喝彩,哪怕失败后遗臭万年,却绝不迟疑,这才是身为社稷主的责任和心胸。”
杨暕苦笑,今日才知道当个合格的皇帝竟然是黑脸黑面的背锅侠,如此说来那些伟光正的皇帝其实都是昏君?这当然偏激了,但他忍不住就这么想,那些伟光正的皇帝是把应该承担的责任都推卸给了那些大臣呢,还是根本没有想过要承担天下的责任。
“当了皇帝后,明君就是背锅侠,昏君就是享福,不过如此。”裴矩笑,以为皇帝好做吗?
杨暕定了定神,又问道:“所以,胡雪亭摧毁了一切陈腐的规则,无罪而诛天下门阀,杀光了祸害天下的儒教,杀光了被儒教毒害的百姓,杀光了所有抓着大义、传统、良心、道德,以为自己就是要占便宜的百姓,杀光了世间的罪恶,背负了屠夫、妖魔、人渣、疯子、变态等等的骂名,就取得了天下?”
裴矩点头,又摇头:“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不是背负了罪恶,就能成为社稷主,而是身为社稷主,就有背负罪恶的义务和责任。”裴矩道,这其中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就像到张三的铺子可以买到酱油,不能理解成买酱油就必须到张三的铺子。
“胡雪亭若是只懂得杀杀杀,与董卓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一个残bào的君主而已,定然为百姓推翻。但胡雪亭疯狂杀戮的背后,却是她主动背负了骂名,有目的的割掉让大随覆灭的烂疮,结束了恶俗陈规,让天下人走上了更好的道路。”
“以老臣看,胡雪亭未必就有为了天下而牺牲自己的jīng神,胡雪亭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好,心情更慡,但是就这自私自利的目的之下,她不管不顾的为天下割掉了烂疮。其心之坚定,其意之果决,其运气之好,老臣甚为佩服。”裴矩叹息,胡雪亭明明可以看见失败的危机,却只凭意气用事,一心要把世界变成她眼中的世界,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勇气。理想主义者未必都是正面的,残bào不仁的董卓难道不是想把世界变成他眼中的美好世界?个人主义、理想主义、脑残、革命者只有一线之隔。只不过胡雪亭的价值观凑巧稍微符合社会的运作,并且成功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