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真的。
那时候魏云稷还年轻,刚继任齐王没几年,朝堂上还有许多历经三朝、甚至四朝的老臣,魏云稷的话语权其实不算大。
但魏云稷还是极力地、迎着众臣的反对,恢复了齐国早已取缔的丞相一职,以此来请祁汝砚入朝。
从此他就有了一个年轻俊美的丞相。
他的丞相,每天上朝都端着温温柔柔的笑,无论大臣对他如何冷待也丝毫不曾动怒。魏云稷每天见了丞相,心中那些无论因何而起的不好的情绪,都在丞相的笑容里被一点一点抹开抚平了。
丞相是有大才的。
初次见面那册军策上的攻城器造好了,威力之大令百官皆尽瞩目。众臣终于意识到丞相的才华,一改往日的冷淡不满,对丞相亲厚极了。
魏云稷很高兴。
他的丞相那样好,合该是被众人喜欢的。
之后丞相又给了他许多良策——像是农具,像是炼铁,像是兵器......
很多。
很多。
每一次都是一册写满字迹的纸张,每一张都是丞相亲手写下。在丞相潇洒锋锐的字迹中,齐国一点一点地变得昌盛起来。
魏云稷很感谢上天将丞相赐予了他。
真是多亏了丞相。他想。如果没有丞相,他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完全想不出——因为根本就不能没有丞相。
魏云稷很喜欢丞相,很喜欢很喜欢。他也很信任丞相,从未怀疑过丞相一丝半点。
谁会怀疑丞相呢?丞相那么好,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什么不好来,这样的丞相哪里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一开始魏云稷是这样想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样想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从魏沧和玉嫔的那一场宫变开始。
当时的七王爷魏沧,他的王叔,因为爱上了他后宫中的嫔妃,为了能够正大光明与之双宿双飞,决定篡位。抱着这样的想法,魏沧发动了一起兵变。
魏云稷毫无准备,他此前从来没有发现过魏沧的心思,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兵变的结果。
他等啊等,等到了前来救驾的丞相。
丞相带来了一支军队。
丞相早就知道魏沧的计划。
但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在那个夜晚,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原因,魏云稷突然对丞相有了一丝猜忌。
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刚刚遭遇一场王叔与妃嫔联袂献上的背叛,所以才变得多疑。或许是不满丞相将他瞒在鼓里,或许是忌惮丞相可以在完全不让他知道的情况下调动军队......
谁知道呢?就连魏云稷自己也想不明白,一直到今天他都没有想明白。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有一点是真的——自从那天开始,魏云稷对丞相多了一份猜疑和忌惮。
他开始怀疑丞相。
他开始各种怀疑丞相。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倚重丞相,可原本那样真诚的情谊,却变了样。
宫变当日的始末终于还是传了出去,朝中的大臣似乎也开始怀疑丞相。
丞相又开始被人疏远,又开始被人冷待。
曾经的魏云稷为他抱不平,现在的魏云稷却也是疏远丞相的一员——尽管只是感情上的疏远,但依旧是疏远。
魏云稷开始经常听见有大臣在耳边诉说丞相的叵测居心,开始经常听见有大臣在讲述丞相的权势过大......
每次听到这些话,魏云稷就好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反驳那些挑拨离间的大臣,丞相不会是那种有不臣之心的人;一半却是随着大臣的话频频点头,暗暗附和丞相的确有过界的地方。
这种割裂的感觉太难受了,魏云稷忍了几年,再也忍耐不住。
倘若再继续那种仿佛被分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的日子,魏云稷觉得自己迟早是要疯掉的。
但他不能疯——他是要成为这如画江山的拥有者、成为天下共主的男人啊!
大业未成,如何敢疯呢?
所以唯有隔开丞相。
唯有避开丞相。
于是,趁着齐国开始对外出兵之际,魏云稷将丞相派了出去。
如果不见到丞相,应该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只要不见到丞相,那些无意义的感情就不会出来惹是生非了。
魏云稷是这样想的。他只能这样想。
他在御书房和丞相讨论了这个话题,期间也有过试探,却意外得到丞相“臣意之所钟,唯王上一人”的回答。
要疯了。再下去真的要疯了。
当被丞相轻轻拥住的时候,魏云稷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思绪混混沌沌、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了,只闻见丞相身上清淡的墨香。
魏云稷突然无比恐惧。
不能够再见丞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