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不能再和丞相相处了。
他太害怕了,害怕得根本不敢让丞相回都。
chūn国灭了,阿国灭了,蓬国灭了,滇国灭了......
每次魏云稷只让丞相再去打下一个国家,从来不敢让丞相回来。
魏云稷给丞相封了许多许多的官爵,赐了许多许多的荣耀,但就是不敢让丞相回来。
他不敢见丞相。
这一躲就是十年。十年征战,天下几乎已经悉数归于齐国,只剩下宁国还在苟延残喘。
魏云稷记得宁国。
他记得丞相的母国朗国,便是被宁国所灭。宁国的君王,亦是志在天下的野心之辈。
然而,如今宁国也只剩下一座都城在负隅顽抗。
收到捷报的那会儿,魏云稷竟有些痛恨宁王的无能。
怎么不多抵抗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被丞相打得几乎要亡国了?
魏云稷想要一统天下。他真的想。
但他不想要丞相死。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依然还残存着一点无关理智的情感。
齐王,乃至未来的皇帝,容不下丞相。但魏云稷,不想要丞相死。
他只盼着丞相能够晚一点回来,好让他再多——再多踌躇犹豫一会儿。
但丞相终究有回来的那一天,宁国毕竟无法阻挡丞相多久。
于是丞相回来了,带着吞灭宁国的大功,赏无可赏的回来了。
魏云稷带着文武百官去迎接凯旋归来的军队,看见了十年未见的丞相。
丞相——好像没有变。
依旧是温润柔和的微笑,旭暖若四月的chūn风,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心情愉悦起来。
但又好像变了。
魏云稷看着丞相对自己极恭谨地行了一礼,心中竟然不知为何有种刺痛感。
他忍住了。
这十年,他终究是有些长进的,至少,他再不像从前那样喜怒皆形于色了。于是此刻,尽管心中刺痛,魏云稷依然微笑着和丞相说话,脸上的神色半点破绽也没有。
借着府邸年久失修的名头,魏云稷请丞相今晚在宫里住。
丞相答应了。
魏云稷告诉自己,这是最后最后的放纵。
明天,明天他就下定决心。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丞相,到底还是没办法对丞相下手,只决定从此以后都要死死盯着丞相。只要丞相一日不反,他就一日重用丞相。
但重用归重用,魏云稷不会、也不能,再亲近丞相。
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这样说着,魏云稷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他于是提了酒要与丞相共饮,丞相没赶他,但也没喝酒。
魏云稷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感觉自己好像醉了,但其实没有。他只是假装自己醉了,借着酒劲,和丞相说了许多许多话。
丞相安静地听着。
好像什么也没变,好像他们还是初相识的样子。
多好呀。
一壶酒很快就饮尽了,云稷却仍旧觉得不够。
喝完了酒,他就该走了——可魏云稷还想多和丞相说会儿话,即使只是他自己在那里说,和丞相共处一室也足够令人愉快。
于是他喊宫人去拿酒。
屋里只剩下他和丞相。
丞相安静地看着他,用那双chūn水一样的眼眸看着他。
魏云稷好像真的醉了,动也不想动,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这汪chūn水里,胸腔里那颗满是猜忌的心都被泡软了。
如同隔着一层淡而薄的雾气,魏云稷看见丞相从怀里掏出了一册厚厚的书。
他感觉到丞相将书放在了他的手里,虽然整个房里都是酒的味道,却恍惚间仿佛又嗅到了那淡淡的墨香。
这又是什么?
魏云稷收到过太多太多来自丞相的书册,每一张都是丞相亲自写下的、与国有大利的良策。
而他手上的这一册,尤为厚。
思绪不复往日的清明,想起事情来便有些迟钝缓慢。还没等魏云稷想出个所以然来,丞相就又有了动作。
丞相——取出了一把匕首。
刀刃是那样的雪白,像是披上了最冷也最凄艳的光,那样引人注目。
之前还如同坐在云雾中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魏云稷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的眼神不在迷蒙了,脑袋也不再混沌,刹那之间又变回了那个英明果决的帝王。
魏云稷以为丞相是想要行刺他。
那一刻他心中又是伤心,又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可谓是百感jiāo集。
他知道丞相是不会成功的。
虽然宫人都已经离开,但他并没有屏退暗卫。
丞相若是想要行刺他,是万万没可能——
正当他这样想着。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
他看到丞相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一瞬间酒的味道,墨的味道,全部消失了。
铺天盖地的,全部都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