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整个房间都放满了贺礼,上面贴着一个个纸贴,写了哪家哪地祝贺的词。柳智诚仔仔细细地拆开每个盒子,里面都是各种木料,他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不用再为一块木料发愁,会有无数的人,将这些名贵木料送来,供他挑选。

  柳智诚喜上眉梢,那天他喝了许多酒,在觥筹jiāo错中听到别人对他的恭维,乐呵呵的,摇头晃脑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客人。

  他躺在新安置的檀木chuáng上,将那些雕刻的作品摆满了chuáng头,如数家珍地报着名字。

  那都是他这些年来,花了心思的作品,每一刀,每一划,都是jīng雕细琢,甚而还有神来之笔,让他骄傲的神来之笔。

  想到这些年的刻苦,再想想如今的名满天下,他满意地躺下来,脸上的笑意还未下去,就瞧见博古架上的一尊木雕。

  是个木娃娃,光不溜秋的,毫无木质纹理,仅仅是个抱鱼的喜庆样子。

  柳智诚身子僵了僵,复又坐了起来,这个娃娃是什么时候的,他努力回想,嘴角的皱纹随着他的思考撇下来。

  他年岁上去了,早就记不清这个十五岁拜师的娃娃。于是他走过去,将娃娃握在了手里,触手冰凉,但他记得这木雕上的细节。

  他把娃娃举起来,对着烛光,娃娃正笑眯眯地瞧着他,面上一团和气,真是个年画娃娃。

  可柳智诚只觉得这木工粗糙,两只手和腿似乎一样粗,毫无细节可言,连笑眼仿佛都是为了省功夫,随意划了两道。

  自己的雕工怎会雕出这死物一般的东西?

  他越看越觉得心惊,忍不住又看向chuáng头的jīng细极致的木雕,心中竟猛地生出一股怒气。

  他是名满天下的木雕师,家中......家中怎能放着如此不堪入目的东西,不能,他不能。

  柳智诚随处拿了块蓝布,将这木娃娃包在里头,快步从家里出去。

  月亮挂在头上,看着他急不可待地走向河边,狠狠将蓝布往外一抛,“噗通”掉落水中,扬起细碎的水花,在安静的夜里,并不能激起什么回响。

  柳智诚仿佛解决了什么大麻烦,脸上重又浮现出了笑容。

  他晃晃袖子,步履轻松,嘴上还哼着一首南曲小调,咿呀咿呀的,伴随着夜风,渐渐远去。

  第二章

  “他就这样丢了我!”

  “他就这样丢了我!”

  木娃娃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明罗的手险些握不住,掌心逐渐发烫,就好像火烧在皮肤上。

  明罗默念几句清心诀,才压下了木娃娃的愤怒,而四周的场景也恢复成破败景象。

  唯有那棵槐树在随风抖动,叶子染上些白霜,一丝丝地蜷缩起来,雾气凝结成珠坠在枝头,使得这槐树外表诡异。

  “就因为这样,你杀了柳智诚。”

  明罗冷静反问,她眯起眼睛等待木娃娃的回答。

  “他该死!”

  木娃娃的声音压抑着怒气,“这么多年,我都一直陪着他,他雕了一个又一个作品,比我jīng致,比我更完美,可是没有我,哪来他荣华富贵的一切!”

  木娃娃死死抿着唇,它天生被雕了一副笑眼,似乎不管情绪如何,那双眼睛都无法改变。

  这就是创造者赋予的,无法修改的痕迹。

  自古槐木有灵,木娃娃的本源顺水而生,在河边矗立多年。

  这天下河流皆是洛河分支,沾了些洛河灵脉的光,天地jīng华随水而聚,使得这槐树也诞生了微弱的灵智。

  后来又得柳智诚诚心雕刻,这木娃娃本也算个灵物,可惜它依旧是死不悔改。

  “柳智诚,真的如你所言吗?”明罗给它最后的机会。

  木娃娃平静地答道:“不是他,我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微不可及的叹口气,明罗凭空变出一道huáng符。此乃凌霄宗特制的忆真符,“忆真忆真”,专破屏障迷幻,诸般假象,以及人的执念妄想。

  她抬手挥动,符咒化成一道银光,快速冲进槐树根jīng。

  刹那雾气四散,天光破晓,透过浓浓黑云洒下暖光,照在落了白霜的槐树上,仿佛人间落雪,天地昭冤。

  “我便让你看看,何谓真相。”

  柳智诚年少成名,凭借一尊huáng花梨八仙过海,拔得那一年泉州木雕界头筹,连他师傅都忍不住为教出这样的高徒骄傲。

  然而有人问起他的出身,柳智诚从不遮掩。毫不避讳贫寒家境,常将拜师一事,有恩于村中槐树悉数告知。

  有了美名,自然就有慕名而来的贵客。

  他们欣赏柳智诚的作品,赞叹他神乎其神的技术,每每问起他心中挚爱,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柳智诚将那些完美的作品放置于柜中,反而从博古架上,神色认真,小心翼翼地拿下了一个木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