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在掌心,耐心摩挲,眼中似有万丈光芒,那是对曾经岁月的怀念,是对喜爱之物的珍重。

  他又再次说起了槐树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世人都知道,泉州有一木雕师,不爱那些个名贵的沉香楠木,独独钟爱技艺粗糙造型简单的木娃娃,日夜摩挲,总是将其带在身边。

  可有一日,这木娃娃被木雕师的小孙子失手摔碎了。

  摔得那是四分五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气得柳智诚发了好大的脾气,奈何娃娃终究成了零零散散的木头。

  柳智诚不信邪,他找遍了木头,也没找到合适修补的。

  原来村边的槐树,好些年前因着他声名在外,被村里人东坎一块辟邪,西砍一块供奉,早就剩个光秃秃的木杆子了。

  他不认,这世上有能之士诸多,必定有法子修好木娃娃,也许是他的执着真的迎来了转机。

  不知道的哪一天,柳智诚带着木娃娃回到了家中,难掩喜色,手里的木娃娃重新恢复了模样。

  别说痕迹,便是磕磕碰碰都不曾有过,甚而神情更有灵气,仿佛就朝着你笑呢。

  这等奇异的事情,自然吸引来许多客人,不管他们怎么瞧,这娃娃都如从前一般,完好无损。

  且如同真实的小娃娃,你盯着它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孩子的嬉笑声。

  柳智诚高兴了,可泉州却突然陷入儿童失踪的流言里。

  县丞多方调查,却头绪全无,流言越演越烈,逐渐变成了神鬼志异的传说,一时间泉州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木娃娃眯着它的眼睛,裂开的嘴贪婪地吸食面前的贡品。

  一盘红色的血液,香醇稚嫩,是唯有孩童灵魂才能熬出的极品。

  木娃娃满足地晃了晃,看向下方的柳智诚,愁容满面,眉头紧皱。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木娃娃,为了让它重回原来的模样,听信于江湖术士之言,每月用未开智的孩童鲜血供奉,才使得它完好无损。

  可现在,它哪里还有当初的灵气,从光洁木头上,柳智诚只能看到挥之不去的妖气,似鬼非物。

  人说破镜只能和好,不能重圆。

  物能修好,心却不一样了。

  既如此,不如毁之。

  柳智诚一把将这娃娃拿起,顷刻间便将其丢进铜盆。

  那盆里燃着熊熊火焰,滚烫得要翻上来,吞噬着娃娃的每一刻肌理,火舌舔邸着木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木娃娃的尖叫撕心裂肺,然而不是疼,是恨,是无尽的执念与恨意。

  一寸寸随着火焰衍生成黑烟,钻进柳智诚的眼喉耳鼻,半刻便啃食了他的灵魂,只留下一具躯壳。

  “执念,本就是世间毒药。”明罗听得咔嚓一声,木娃娃四分五裂,不可置信地发出声音。

  “不可能!是他杀了我!是他杀了我!”

  “这段真相,连你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你宁愿制造假象来蒙蔽自己。”

  木娃娃的灵识一点点消散,从明罗的指缝中溜走。

  “可惜,假的成不了真。”

  一阵浅浅的风,木屑悉数飞扬,白色的生魂化成点光向别处飞去。这都是木娃娃后来流落人间,所害的婴孩魂魄,有些刚被吸去生魂的孩子估计快要苏醒了。

  明罗轻声念了几句太上救苦经,不知这娃娃的灵识能否听到,也算是渡它一程执念。

  她转身要走,脑海中霎时闪过画面,引得她识海一痛。

  什么人?是在窥探我?

  明罗警惕环顾四周,可这儿没了幻象,只是临安城附近的竹林,除了竹叶飒飒,不见人影。

  可刚刚的画面,难道是木雕残留的记忆?

  是一个背影,他的袍子——盘旋于山海之上的雄鹰,以及修行之人才会描摹的符文衣咒。

  若是记忆,又为何会是此人?

  明罗闭了闭眼,不去多想。她本就是受临安城齐家所托,既然除了这鬼物,还是先回去复命吧。

  临安城依钱塘江而建,离京都不过数百里。

  这天下虽大,却靠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水脉互相联系。因着水脉天生占尽地势,日月jīng华皆汇聚于此,被风水大师视作气运来源,也因此,千年来修行者才能沟通日月,吞吐灵气,得成大道。

  乾州皇城正是得益于水脉关卡,占尽国运,百年不倒。

  如今的乾州,已是承佑九十二年,当真有些长了。

  街上一向热闹,明罗听着城里的吆喝声,仿佛想起少时逛庙会的场景。不等她多想,齐府的管家是早早就等在了门口,一见着明罗,是千恩万谢地把她往里迎。

  齐家的人又是一顿感谢,明罗说了几句深明大义冠冕堂皇的话,拿着满满一袋的报酬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