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艺很好,但他这个人,小心谨慎,从不贪任何的金银。因此不管修行者出再大的价钱,他也不愿意打造邪性伤人的武器。
可他锻造兵器的威名越来越大,忧愁则越来越多。
有人说他的手艺,和袁家如出一辙,也有人说,他是袁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总之,这些流言蜚语,给父亲,给他们一家都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个时候的他太小了,并不懂他们口中的袁家到底代表什么。只是把这件事留在心底,想找个时间问清楚。可惜他不再有机会。
父亲穷尽一生,打造了很多件兵器,大部分都卖给了修行者。但只有怀里的白虎腰刀,是他不会出售的宝贝。
因为这把刀,已经产生了灵识。兵器,若是死物,便是看使用的人。可若是有了灵智,就如同拥有灵魂的人,有着比人类更敏锐的直觉。
它既能护住使用者,也能为使用者冲锋冒险。
想来每个修行者,都想拥有此般灵器。但父亲不同意给刀赋予简单的使命,他把打造出来的兵器当成自己的孩子,会给他们找一个合适的主人。
白虎腰刀过于显眼,容易招来邪修的觊觎。锻造之后的很多年,他都守口如瓶,从不显摆。
然而平静终究是有尽头的。
白虎刀的事还是被打铁铺的伙计传出去,引来了杀身之祸。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亲眼看着父母的死亡,在巨大的冲击后,求生的意志逐渐qiáng烈,袁肃抱着白虎刀,仗着孩子的灵活,听从父亲的遗言,一路朝西北奔逃。
只因此处鱼龙混杂,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邪修,也不敢随便闹出动静。
袁肃扑倒在雪地里,他感觉到时间的冻结。眼前是颠倒的世界,树木在逆向生长。
雪花悠悠扬扬地飘落,仿佛是奇怪的出了太阳,阳光的颗粒混杂着流动,在他的前方,一切都变得十分梦幻。
他也许是真的要死了,好像有什么在靠近。
雪花成了水雾,遮住他的眼睛,视线是模糊的一片。在阳光斑驳的雪里,他的衣领被人握住,那是个穿着山鹰袍的女人。
白茫茫的世界里,她的脸也是白茫茫的,五官仿佛画一般紧贴着,整个人面无表情。
华云蹲下来,从雪里面抖出一个孩子。只看了一眼,她就收回眼神,开始打量起四周。
桥洞附近是结冰的湖面,要走过很长一段路,才能看到官道马路。她蹲下来,把手指放在袁肃的脖颈处,尽管她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彻底终结他的生命。
但她没有这么做,仅仅是站起身,用一种拖拽小猫小狗的动作,握紧袁肃的后衣领,慢慢地拉着。
他的身体隔着布料在冰面上滑行,那种牵扯的痛觉唤醒他原本的伤口。
血珠开始冒出来,长长的河流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暗红色痕迹。
他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
浑身的都在叫嚣着疼痛,骨头仿佛被冷水浇了一遍,酸楚留在缝隙里,煎熬着他的意识。在浅存的清醒中,他看到有个人靠近自己,用温柔的动作给他擦着身子。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有多少次,梦到这个画面。当他以为是死前的幻觉时,却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睁开了眼睛。
袁肃觉得嘴唇很疼,手指也疼,但他能够支撑起身子,思维也不再是混沌一片。
在适应的片刻后,华云把茶杯递给他,用很冷淡的语调提醒道:“能走就跟我来。”
她安静地等着他喝完水,动作很简单地把他扯下chuáng,没有任何停留,拉着他的手臂,直接往别处走去。
那个动作,在长大后的袁肃看来,就像是对待一只听话的宠物狗。
其实很多时候,在华云眼里,他的生命都并非是活着的。辉煌的大殿内,他见到乾州最高的统治者,李覃。
那个字,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念,只知道李覃的面庞,算得上俊逸非凡。
他的每句话似乎都很温和,袁肃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乖巧的应承着,然后无法阻止白虎刀被夺走。
后来他跟在华云身边长大,说是跟着,实际就是被扔在一间窄小的院子里。
那儿有一堵很高的红墙,左侧种了棵梨花树,但是枯萎很久了,从没开过花。其余的东西,都是石头。
深灰色的石头,寻常的石桌,寻常的石凳,还有寻常的作息。
李覃请了镇妖司的人来教他修行,告诉他手要怎么摆,腿该怎么抬。直到十四岁,他的人生都在几个人中游走。
关于父母的事,一直藏在最深处的潜意识里。
华云很少来看他,每每都是行色匆匆,若是碰见他在偷懒,就会用一根长长的竹条,抽打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