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白无奈,斟了一杯凉水送到他嘴边。程业文喝过后,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再次抖搂起jīng神研究起机关锁来。
时间在指尖溜走,随着“喀嚓”一声,生锈的铜锁应声而落,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程业文如释重负地吐出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恭恭敬敬地将落了锁的石头匣子送到程立白手中,喜笑颜开地说:“大伯,锁开了!”
程立白笑着接过,程立平已迫不及待地凑过脑袋来瞧。
石头匣子内嵌着一方红漆木盒,按下木盒上的插销,一本厚厚的蓝色册子安安静静地躺着。
程立白颤抖着双手捧出这本册子,深吸一口气,翻了几页,里面记载的皆是程氏烟行的账目明细,直到半年前,账面上便开始出现孙家的影子,多次大量购买程氏烟草。
与孙家明面上的jiāo易,程立白心中自有一本账本,至于孙家从程氏购买的烟草去往了何处,程立白便不得而知了。而在这账册的最后,却明明白白地列出了孙家购买的最后一批烟草的去向。
程立白看得心惊不已,重重地合上了账册,程立平更是骇然失色:“大哥,二哥既然知晓孙家购买我们家的烟草是为了掺上大烟销往各地,为何要帮着隐瞒?”
“依老二的性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打草惊蛇。”程立白道,“老二记下这批烟草去向的时间,正是老二遇害的一个月前。这一个月里,老二回了一趟家,似乎与二奶奶起了一场小小的争执,再来省城没几日便遇害了。”
揽胜院里的那一场争吵,在程家人看来也不过是夫妻间普通的吵吵嘴,没有多少人在意。如今看来,那场争吵似乎另有隐情。
沈钦芝坐在桌边,一边悠闲自在地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兄弟二人的推论,听到此处再不闻任何声响,他慢悠悠地提醒了一句:“父母间的争吵,为人子女的多少知晓些缘由。”
闻言,程氏兄弟不约而同地看向默然不语的程业文。
程业文见瞒不住,只得老实答道:“那天,爹娘提到了舅舅……娘一直求爹放舅舅一条生路,爹答应了……”
程立白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账册,再次翻开;而程立平却道:“甄家那样对二嫂,二嫂还如此维护那位冷酷无情的兄长!”
沈钦芝笑道:“世人又怎会皆如三爷这般重情重义?”他再觑着紧盯着账册蹙眉的程立白,心中似明镜一般,笑着问道:“大爷可是发现这账册缺了几页?”
程立白抬头,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沈钦芝,沉声问:“大人知道?”
沈钦芝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一笑:“只是推测,不敢妄断。大爷是与本官想到一处了?”
程立平听不明白两人的哑语,不耐烦地问道:“你们能痛快点讲话么?”
沈钦芝道:“三爷不是好奇二爷为何要帮着孙家隐瞒么?他不是为孙家隐瞒,而是为了你们二奶奶,将大少爷口中的‘舅舅’摘除了出去,顺便也瞒住了孙家的恶行,最后被孙家反咬一口,白白送了一条命。而你们二奶奶在求二爷时,没想到会因此害死了自己丈夫,无颜再面对程家上下,只得抛下两个孩子随着二爷一道去了……这么说,三爷想通了么?”
程立平深觉沈钦芝的推测毫无偏差,却偏偏不愿相信,梗着脖子驳了一句:“这只是大人的推测,无据可依。”
沈钦芝笑笑,目光溜向程立白:“三爷不信本官,大爷的推断,总该令你信服吧。”
程立白没理会程立平投向自己的目光,心中挣扎几番,双手紧紧攥着账册,终于下定决心走到沈钦芝跟前,坦然对上沈钦芝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
撩开衣摆,他腰杆挺直地跪下,将装着账册的红漆木盒呈到沈钦芝面前,一字一句地道:“立白代程家呈上孙氏作案证据,恳请大人彻查此事,惩jian除恶,还天下公道!”
沈钦芝正色道:“大爷原本是要将这些证据jiāo到抚台大人手中的,如今改了主意,可想好了?”
程立白笑道:“立白深信沈大人的为人。”
沈钦芝起身接过面前的红漆木盒,抬手扶起了程立白,状似无意地开了口:“沈某尚在庐州时,大奶奶便送了一份厚礼。礼尚往来,沈某不会辜负大爷的信任。”
沈钦芝心中的这份正义,令程立平有些动容。他总认为沈钦芝嘴不饶人、不通情理、骄傲固执;而眼前言笑自如的人,浑身却透着一股浓浓的人情味,在程家寸步难行时,不畏qiáng权,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与孙家对抗。
如今的世道,这样正直廉洁的官员,还有多少?
程氏烟行一案下令重审后,在省城内掀起了惊涛骇làng。一时之间,城内各个出入口、长江各大码头常有官兵巡逻视察,往来的船只、货商经过一层层严密盘查,确认无问题,方可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