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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孙楷从书架上取出白纸,命孙安裁了两段,在书案上铺平。他放低姿态恳请着沈钦芝:“孙某才疏学浅,字识得不多,也写得不好,请沈通判代为执笔。”

  沈钦芝不好推却,走到书案前,取了笔架上的一支笔,望着孙楷,问道:“大人口述,还是下官自行书写?”

  孙楷托腮思忖片刻,便道:“我口述吧。”

  沈钦芝点点头,孙楷便攒眉念着:“生前勤勤恳恳,有好人心,无好人命,可惜可惜;死后凄凄惨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怜可怜。”

  沈钦芝哭笑不得,一时真不知如何下笔。孙楷见状,竟有些脸红,尴尬地笑了笑:“沈通判别笑,不够文雅,可通俗易懂,是不是?若是用戏文唱出来,就更妙了!”

  沈钦芝并未溜须拍马,淡淡评价了一句:“过得去。”提笔写下孙楷口述的挽联。

  沈钦芝离去后,孙楷看着白纸上未gān的墨迹,问着一旁的孙安:“这副挽联做得不好么?”

  孙安傻了眼。他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懂这些,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做得很好啊!小的都能看懂呢!依小的看,能让大家明白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就像大人的戏文一样。”

  孙楷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容,心情大好地夸了一句:“还是你最懂我!”他不再看书案上的挽联,随口吩咐着孙安:“gān透了,就让人送去死者家属家里。告诉那家人,好心只会招来祸端,别让活着的人也无路可走,无门可入。”

  第十二章

  山里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还散发着泥土草木的气息,静得能听见虫儿掘土而出的声响,林间偶尔有飞鸟飞过,朝阳初生的雨后山谷,依旧十分幽静。

  仙雾遮路断,清露沾衣凉,石泉可掬水,绿芽烹茶香。

  越阡早起采过半筐雨后chūn茶,在湿漉漉的山道上便见家的方向冒起了炊烟。他压低了斗笠,拄着在山中随手折下的一截树枝加快了步伐。

  篱笆小院前,越阡看见程立白如同雕塑站在自家院门前,却不见家里的老婆子出来接待客人,站在远处朗声喊了一声:“大爷!”取下头顶的斗笠,他提起沾满雨露青苔的裤脚大步走了过去:“什么时候到庐州的?来了怎么也不进屋坐坐?”

  程立白先是拱手与越阡行了一礼:“芝兰先生。”将要开口述说缘由,越老夫人正从厨房出来,站在院中朝院门喊了一句:“老头子,茶采回来了?”

  越阡顾不上与程立白叙话,推开篱笆小院就走了进去,献宝似的将背后的半筐新茶送到越老夫人面前:“这些也够喝三两月了。”

  越老夫人拎起半筐新茶便回了厨房,并未与程立白说过一句话。越阡见程立白依旧恭敬规矩地站在院门外,向他招了招手:“老婆子不会待客,怠慢了大爷。快请进!”

  程立白在外拱手致谢,进了院子,越阡便将他引到院子一角的竹桌竹凳上坐下。

  “老婆子,茶煮好了,就给大爷送上来!”

  越老夫人不情不愿地从厨房端出煮茶的火炉、铫子和一套竹制茶具,她将这些工具往桌上一搁,颇显不耐烦地道:“我得准备早饭,你自个儿煮茶,别再支使人!这是家里能拿得出手的最后一点茶了,省着点喝,这是玲珑最爱的祁门红茶,给女儿留一些!”言罢,又狠狠瞪了程立白一眼,方才转回了厨房。

  对于老婆子这样的性子,越阡实在无奈,歉意地道:“大爷别见怪,玲珑被困牢里,她心里着急,见人就是这副脸色。”

  程立白匆匆赶回庐州,得知家中遭人如此构陷,一时无计可施,才上山来共商对策。被越老夫人给脸色,他倒是丝毫不在意。毕竟,越氏这无妄的牢狱之灾,也是受了程家的牵连。

  他深知芝兰先生性情淡泊,只想着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若非两家儿女彼此倾心,以芝兰先生的性子,也不会让越氏嫁入程家这样的世俗家族。

  而观芝兰先生超然淡定的姿态,程立白不禁有几分疑惑,斟词酌句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

  越阡正舀出一瓢水,用竹夹搅拌着铫子里的沸水,无暇分神和思考,便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大爷直说无妨。”

  程立白等到越阡舀出两碗汤色红艳的茶汤,接过轻抿了一口,才道:“令媛深陷囚笼,芝兰先生不担心么?”

  越阡眉间无丝毫担忧,反而笑着说:“她自小随我深山野林地采药行医,常常风餐露宿的,待在牢里没什么不好,能遮风挡雨,还不用忍饥挨饿。这孩子既然选择了嫁入程家,若连这点磨难也经不起,也不配做你们程家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