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会这样窝囊地冻死在湖里,模糊不清的目光下,那艘乌篷船在他眼里越来越近。他qiáng打起jīng神,抬头的刹那,一杆长篙从船上伸到了他面前。
“不想死的话,就抓紧上船来!”程立平见全半白浑身哆嗦不止,只是仰着头看着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全半白不再犹豫,再次抖擞jīng神死死地抓住了眼前的长篙,费了一番工夫才爬上了船头。
而程立平将人救上船之后,放下长篙便面色冷峻地回了船舱内,径直坐到沈钦芝对面,冷生生地丢下一句话:“人救上来了,沈大人自个儿去看看吧。”
对面,沈钦芝推过一杯温茶,笑道:“辛苦三爷。”
程立平毫不领情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看到沈钦芝从容自若地起身掀起竹帘出去,他偏头盯着缓缓晃动的竹帘沉思许久,慢慢喝完了杯中的温茶。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慢悠悠地踱步来到了船舱外。
出了船舱,程立平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方才被他救上船的人明明奄奄一息地动弹不得,此时竟生龙活虎地手持长篙,遥遥指着沈钦芝的胸口,目光虽带着一丝敬重,口气却丝毫不弱。
“还请沈大人多多配合!小的也只是奉命办事,请大人跟小的回衙门!”
沈钦芝依旧负手傲然而立,笑而不语,目光却是渐渐转至岸上喊话的人身上。
褚斯的朗朗声音随风灌进船上三人的耳里。
“船上的人,切不可对沈大人不敬!沈大人,老爷请您去府上赴宴!”
沈钦芝有些意外,脸上微微有些疑惑;而全半白听了褚斯的话,也不得不小心又谨慎地收起了长篙,单膝跪下:“方才多有得罪,请大人治罪!”
沈钦芝凉凉一笑,极尽讽刺:“抚台大人手底下的人,本官可不敢动。”
全半白惊得抬头。沈钦芝没再多看他,简单地吩咐道:“会划船么?会的话,便将船靠岸吧。”
全半白此时有些忐忑,听了沈钦芝的吩咐,很快便撑起长篙,拨开水làng。
沈钦芝绕到船尾,见程立平跟了过来,他不由得笑着打趣了一句:“三爷不怕这寒风chuī坏了身子?”
程立平回道:“这多年的奔波劳命之躯自然是扛得住大风大雪的。只是,沈大人不舍昼夜地奔忙,身体怕是会吃不消。”
沈钦芝转头看他,眼里染了笑意,似笑非笑地感慨道:“三爷变得通情达理了,令沈某有些受宠若惊。”
程立平立即正色道:“我程家子孙虽是商贾出身,却也不是恩怨不明是非不分之人。沈大人公正大义,为民伸冤,还了程家和我二哥清白,这份恩情,程家上下必当铭记在心!”
沈钦芝欣慰一笑,又叹道:“此事gān系甚大。如今虽有孙家的人落网,也足以将你程家摘除出去,可此事远远不止如此。”
程立平忧心忡忡地问道:“沈大人发现了什么?”
沈钦芝向船头看了一眼,笑着摇头道:“此事是官府之事,事态未明晰之前,本官不敢妄言。”
程立平压根不信沈钦芝的这一套说辞。
不过,对方既然有所顾忌,他也不多加qiáng求。待船靠岸后,程立平当先跳下船,褚斯忙上前躬身候在一旁,直到沈钦芝施施然走下船,他才弓着身子迈着细小的步子跟在身后;而沈钦芝却似没看见他一般,一心顾着与程立平叙话。
褚斯在官府衙门当了多年的差,性子早已磨砺得甚是坚忍圆滑,面对沈钦芝故意的冷落,他丝毫没放在心上。在沈钦芝与程立平分别之际,褚斯忙对程立平道:“三爷请放心,程家业已洗刷冤屈,烟行不日便会解除封禁,可照常开门营业。”
程立平微微颔首致谢,转而对沈钦芝拱手道:“沈大人慢走。”
天色向晚,程立白推却不了月霞方丈的挽留,在寺院简单用过斋饭后,便从迎江寺急急赶回了菱湖小筑。才进院门,程立平便迎了出来,拉过他的胳膊,将人一个劲儿往他屋里拉。程立白见他高兴得双眼发亮,由着他拉扯,笑着问了一句:“何事这般高兴?”
程立白一早便被寺院的和尚请去了寺院商量事情,对于白日里的事一概不知。程立平也不卖关子,将沈钦芝白日里带来的消息一一与他细说了一遍,说着说着,他的眼中渐渐有了泪花,声音已有些哽咽。
程立白一心以为自己听错了,接连问了多遍:“沈大人真这么说了?案情澄清了?”
程立平使劲地点头,眼角犹自带着晶莹的泪花:“是!是真的!大哥,程家保住了!我们可以接业文回家了!二哥也能瞑目了!”
这突然的消息仿若一场易碎的美梦,程立白不敢大声说话,亦不敢如程立平般喜极而泣。白日里,月霞方丈还与他谈论着孙家的势力如何如何庞大,见好就收是最稳妥的方式,甚至在明了寺院走水的真相后,他还在感叹世事艰难、人心难测,哪曾想地狱与天堂之间,不过就是转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