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任凭医生和她说什么,她始终一言不发,到现在,她像是从那场事故的yīn霾里踏了半步出来,医生总算是能和她搭上话,可没一句正经。
“我们的沐沐来了”,路医生四十多岁,穿着便装,鼻梁架着金丝眼镜,人看着年轻,心态也年轻,又专攻青少年心理研究,尤其能和十几岁的孩子打成一片,再压抑的小孩让他开导几回,不说活蹦乱跳,也会和他相谈甚欢。
眼下这个确实个例外。
周沐一贯的面无表情,对他置之不理。
好在路淼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对谈朗的歉意摆了摆手,招呼他:“随便坐,我先跟沐沐谈谈”。
谈朗坐在外间沙发上,路淼的助手给他倒了一杯水,这位助手小姐很热衷于和他攀谈,给他说些心理学常识,他是很爱听的——自打沐沐病了,他到处查资料,都快成半个医生了。
渐渐,发展的苗头却不对,这位女助手冷不丁约他私下吃饭,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她隔两天便再发来邀约,尽管谈朗戴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从不曾摘下。
女助手是外籍人,思想开放,胸有成竹地说:“喜新厌旧是常态”。
自此以后,谈朗对她的搭讪都以沉默回应,或许是她自觉没趣,或许是路淼看出了端倪警告了她,总之是收敛了很多,不然他还真不放心让初莹带沐沐来看病——这种无聊的误会还是不发生为妙。
今日也是,女助手倒完水,就坐到位子上整理资料,直到她的电话响起,面上似乎带着欢愉小跑了出去。
开门的瞬间,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道窜进来一些,谈朗皱了皱眉,后槽牙隐隐作痛。
他最不喜欢到医院来,小病小痛都自己忍着,命运眷顾他,至今没得过非要到医院来救治的重病。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喜欢这个味道,从鼻子直冲上天灵盖,刺的人眼前发昏。
三个月前,书慧急匆匆给他打来一通电话,自此他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医院的味道竟也慢慢适应,不禁心中苦笑。
第5章外婆
那是极普通的一天。
温度接近二十度,很是宜人,几乎没有风,天空又高又远,蓝蓝地挂在头顶上,偶尔的几片云像是坚守在岗位上一般,一动不动。
医院门口的女清洁工有一搭没一搭地清扫着gān净的地面,盯着在医院门口驻足等了有一个小时的女孩子。
好容易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走进去医院,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张望了一圈,脚步对准清洁工方向,掏出了一叠钱。
在医院门口gān活,这样的好事是时常发生的,女清洁工面相苍老朴实,看着五十多岁,冒充过不少次的病人家属——小小年纪不学好的姑娘多的是,搞大了肚子来打胎,又不好告诉家里人,没人往手术单上签字,医院可不敢给未成年的孩子动刀。
这回也是一样,她驾轻就熟地收下钱,一数居然有五百块,她再打量这个女孩子,长头发,脸长的漂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出手阔绰,心里又喜又叹,竟生出一丝百感jiāo集的意味来。
正好到了换班的时候,清洁工把制服马甲一脱塞进包里,就跟着这女孩再次进了医院。
没成想这回摊上了大麻烦,这女孩身体底子不好,打胎到一半大出血,医院忙着要找家属,她哪里是啊!闻言脚下一软跌在地上,嚎哭了起来。
后来的事情就是医院通知了真的亲属来,清洁工自知理亏趁着没人注意偷溜走了,往后也再没人见过她来这儿打扫卫生。
这女孩子就是周沐,这天距离她的十八岁生日还有十二天。
手术过程中她不哭也不闹,仿佛是没有知觉的布偶娃娃,保住性命下了手术台,她也不痛不痒,躺在病chuáng上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愿看坐在她chuáng前低泣的父母。
“你们出去哭吧,吵的睡不着”,周沐开口,没有一丝情绪上的起伏。
话语却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们两人的心上,不见血,只是疼。
谈书慧已经没了主意,接连几天流泪流到眼睛肿痛,她既不敢问周沐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告诉任何人,生怕毁了女儿的下辈子,带着一个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活着。
其实一开始她是问过的,也厉声骂过,可那个时候她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女儿了,从前活泼乖巧,有点古灵jīng怪的孩子变得如此冷淡陌生。
“现在才想起来管我的事情?”周沐微扯着嘴角,一脸嘲讽,只说了这一句话。
谈书慧怔得后退,自此不敢再问。
周子良也是,红着眼睛,额头的青筋尽数bào起,要去找那个男人拼命,可是周沐一个字也不说,他只能像个被蒙住眼瞎撞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