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沉默在空气里沉默,风静谧而悠然,静悄悄地庭院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膨胀,膨胀到极致的那一刻,悄然破裂。
——放她走吧,苏迦叶。
男人再度打破了这个庭院里沉默的气息,被咽在宽大的袖子里的手青筋bào起,不自主地握紧成拳。
悲怆和压抑像是黑夜里dàng开的水纹,轻而缓,无声无息地朝四周铺展开来。
——可是我已经把她从「彼世」带回来了,哥哥。
女人微微抬起头,眼睑垂下,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
——我也把她变成了世间最好的……「容器」。
女人的额头轻轻抵在熟睡的孩子额头上,声音微微颤抖,瘦弱的身体痉挛般地颤抖起来,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抱歉,是我的错。
眼泪仿佛泉涌,止不住地下落。
——是我把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了脸上,一点一点地落下,顺着婴孩柔软的皮肤滑落。
——三月的樱花开得真美啊。
女人抬起沾上泪水的脸,抬头那一刹那,满眼云霞般的绚烂与繁华,被团簇的樱花剪碎的光影落进琥珀色的眼瞳里。
——来年你替我看吧。
指尖轻轻的、小心翼翼地触碰襁褓里的婴孩,触碰婴孩柔软皮肤,一点点地感受温暖的体温,一点点地描绘稚嫩的五官。
……
人类还在稚嫩的婴孩时期便会本能地用双眼关注外面的世界,并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去模仿,模仿大人的语言,模仿大人的动作,甚至活泼的鸟,美丽的花都是小孩子们的模仿对象。
有人说,孩子的每一次成长,都是从模仿大人开始的。
据说小孩子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最长听到的话,听的久了,自己也便开始模仿起了,起初是‘爸爸’、‘妈妈’这类的单音节,一岁左右的时候便会陆陆续续地开始学会的语言,会进行简单的问候,‘你好’、‘晚上好’、‘下午好’,长此以往,随着词汇量的积累,到了一定的年纪,说出一个流畅的句子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很多年以前,她眼前的模仿对象仅仅只有满屋子的封印符文、静静下垂的竹帘、偶尔从窗户里闯进室内的一两束阳光。
靠着异于常人的五感,能听到鸟雀的欢呼声,能听到枝头的积雪砸落雪地的声音,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人的jiāo谈声。
“我并不知道。”
“哎呀,今天的天气真好。”
“你看我今天穿的裙子好看吗?”
“好烦呐。”
“糖果很甜。”
“樱花很漂亮。”
……
各种各样语言和词汇饱含着各种各样的人不同的情绪,高兴的、伤心的、愤怒的、兴奋的……陆陆续续地传入耳中。
她从这些毫无关联性的话语里找出了一两句话,并从那一两句话里理解出了‘名字’的意思,而后她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名字。
托这些人、这些话的福,在有人推开门,走进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才能正儿八经地告诉那个人,她没有名字。
她只是说了一句实话,外面的人说,肯说实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她说实话了,虽然不能证明她是个好孩子,但是起码也不会被人讨厌吧?
问她叫什么名字的人却伤心极了,接着对方搜遍了全身的衣兜,在宽大的袖口里找到了一颗小小的糖果,把糖塞到了她的手里,又问她喜不喜欢吃甜的,然后再告诉她,这是糖果,糖的味道是甜的。
“糖果很甜。”
这是很甜的糖果。
“樱花很漂亮。”
一直开在外面的是很漂亮的樱花。
……
彼时,她尚未学会反驳。
也许是触及到了人心底的恐惧,勾起了往日留下的yīn影,年迈的老人在看清楚她的长相的时候,原本温和的表情在那一刹那变了,变得疾言厉色,变得乌云密布,像是冬日落雪的天空。
“苏迦叶!”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岁月带给老人的平静在那一瞬间被他自己丢弃,带着惊恐喊出这个名字。
“不,你不是苏迦叶……你是……”怒色爬上老人不满褶皱的脸庞,他看起来惴惴不安,“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请您慎言!”姐姐把她拽到身后,稚嫩的少女直面愠怒的老人,“她还是个孩子!没有做错过什么!”
“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错!”老人下意识地拔高了音量,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被少女挡在身后的孩子的视线。
无机质的、无喜无悲的眼睛,无声的寒凉从心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老人láng狈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