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提及了哪个名字,叫她容色一振,抬起了眼,看着那老先生半晌。
茶博士见状心想,如今天下皆知那三公子可怜,原是先王嫡子,生得也是温润如玉,天下姑娘没有不喜欢公子温瑜的——这位姑娘,大抵也免不了俗罢?
公子温瑜痛斥晋王,为人子而不孝,为人兄而不悌,为人君而不仁,为人夫而不义。
“不孝不悌,不仁不义,怎么堪承晋国百年江山,怎么堪任万千子民之君尊?”
场上也群情激奋,看客们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这种弑父母杀兄弟亡妻子诛臣工的人,又怎么能做一国之君?亏他们早些年还给他那仁义道德的假象骗了云云。
老先生呷了口茶,继续说,晋王姬昼反驳他说:“论不孝,君与废太后共谋弑父,比之孤有过之而无不及;论不悌,庄王毒杀其兄、我父先惠王之事证据确凿,实我所望尘莫及。论不仁,杨郡薄氏子弟滥杀无辜残害苍生,谈何仁德?论不义,你夫人薄氏与你大难临头各自逃飞,可堪称一个义字?”
看客们又纷纷说,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段隐情,那公子温瑜素日装得君子翩翩,竟然也行过弑父之谋;而他的老爹晋庄王的王位,原来也是来路不正,是毒杀了先惠王才得到的。
老先生笑眯眯地听大伙儿七嘴八舌说完,声音渐渐消了,才继续说:“两军对峙,那公子温瑜当下气急败坏,命帐下将军张弓拉箭,意欲she杀晋王——”
这样一句话出,场中霎时寂静一片,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
“那支箭嗖地she出,带着凌厉疾风,——一箭穿了身。”
几乎连呼吸都静下来。
“天下众说纷纭,赤滨素是齐国边防重地,有易守难攻之称,赤滨守将历来立于不败之地,何况此次派出的大将更是屡战屡胜的老将。晋王年纪太轻,才如此胆大妄为,敢试探这样一出。经此一役,晋军军心大乱,败退至了晋国东南的曲水。”
“曲水?我怎么记得,曲水就跟咱们昭国以前……”
那是昭国人的耻rǔ,数年以前在qiáng齐威势之下割让了渭陵、长兴。渭陵、曲水、赤滨三郡相连,以水为三郡之界。
曲水和渭陵更相近些。
“晋军这来势汹汹去也匆匆,倒是叫齐国人笑了好一阵,还说晋国人是纸糊的老虎,一chuī就倒。”
闻此,场中另有几个人笑道,“我倒是听说,晋国军中纷纷议论,他们陛下原本身手敏捷,这样一支箭又怎么会避不过去?后来便起了谣言,说那晋王陛下,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原本前景大好,可月前回到军中时,双目竟已失明。估摸着正是这样,那一箭才没有避过,如今双目已眇,又重伤危在旦夕;也不知他辛苦二十余年的基业,又是否要还到他那不肖的弟弟手中。倒真是可怜呐。辛苦经营,终是做了他人嫁衣裳。”
“何况听说他上书求天子赐婚岐川公主……但,又也是不了了之。想来,我们殿下怎么能嫁给他?”
这样不轻不重的几句话,落在她的耳中,竟似大铁锤铛地击中她的心头,霎时间头昏眼花,耳边嗡嗡作响。
原本这仍然是寂静的,只是突兀的,一声脆响,茶盏摔得四分五裂,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那个白衣女子腾地站起身,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扔给了茶博士,匆匆下了楼去。
面纱因行得急被chuī开,露出来一角,大抵能望出那是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宫门打开,重重守卫纷纷侧退行礼,白衣女子没有丝毫停顿,带有万分的来势,向中清殿去。
天色蒙蒙,似是要下大雨。这样的大雨在秋季的永安很常见,yīn郁的云堆聚天边,秋叶在风中飒飒地响着。
万里肃杀。
她直推开中清殿的门,泪痕满面:“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宛,……”案前白袍青年微微蹙眉,目光却闪了一闪。
中清殿里尚有几名臣子在奏事,见状纷纷低下头告退。
叶琅望了她半晌,逆着殿门照进来的光,那个姑娘亭亭玉立,她从不因她身份卑微就低眉敛目,也不因她是堂堂公主便凌驾众人,三年前她亭亭地立在那里,叫他觉得这个妹妹值得疼爱。
可是他又该怎样说。
“哥哥……”她的眼中盈盈地闪着泪光,“是不是曾经有一道天子赐婚的谕旨?”
天子的谕旨,愿意的话,遵从是恩荣加身,不愿的话,弃置一旁也无伤大雅,——如今的王室,便是如此衰微。
叶琅凝了凝眉目:“小宛,先前他百般纠缠你,哥哥不会让他得逞。哥哥也不允许你嫁给他。”
这天下的局势瞬息万变,他既要小宛平安喜乐,就绝不能让她涉足战乱。身处权力中心的姬昼,他又怎么能是小宛的良配?他是孤家寡人,随时豁得出命去;退一万步来说,小宛若嫁他,岂不是随时要做好守寡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