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她困在了比花夜楼稍大的谧园,三年。
二十岁,她困在了比谧园稍大的大兴宫,又三年。
她的人生像永远被禁锢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地方,抬眼,只能望见四四方方的天空,一块比一块大,却总有尽头,总有墙壁,将她与世隔绝。天下之大,她还没有好好地看过。
倘使人生当真走到了尽头,她愿意用为数不多的时日,去看一看四方天地之外的风景。
星河浩瀚,山川无限,世上本有太多遗憾。
醒来时,她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
“什么?小宛,你要出去游山玩水?”
叶琅有些不可置信地,伸手颤颤贴了贴她的额头。
她的容色愈发苍白了,大抵这最近的一病曝出那些深入了骨子里的痼疾,再不能粉饰太平。虽然病弱苍白,她仍然倾国倾城。她纤纤亭亭地立在他的面前,轻轻一笑,说:“哥哥,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前半生,囚禁在一个接一个的牢笼。”她的目光虚无起来,似陷入了回忆,“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哥哥,我想用一生填补这些遗憾。”
她读过那样多经书,但时至今日,还是不曾参悟那些四大皆空的道理,佛说转世轮回因果报应,可她却不怎么信——人,怎么会有来生?
——
午后刚逢雨晴,哪知不到半刻又瓢泼起来,长武街上行人纷纷四下躲雨,却望到在雨色里辘辘地行过一辆鹤头车舆。
车舆过后,凑到了一处躲雨的屋檐下的人便议论开来,说:“那不是岐川殿下的车驾么?”
“下这样大的雨,殿下这是去哪儿?”
另一人说:“我听闻最近,殿下身边多了个美貌的小郎君,颇是宠爱,时常出去同游。”
“哦?可是那卫姓的小郎君?听说是钤京的小倌出身,不晓得怎样便入了岐川殿下的眼……”
“闻说他容色俊美非常,那一夜——”
朝野上下的贵族男子都没能入得了岐川殿下的眼,独独这位卫郎君,与众不同。
至于殿下为什么连小公子都没有带,却只带了卫明一个人,坊间众说纷纭,但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大家只好猜测,大概卫明长得太好看了,以至于殿下觉得缺之不可。
小宛也很是无语地看着这个男人——他到底是如何能够避开重重守卫,偷偷地跑到她的车底下呆着,等到驿站稍事休息的时候钻了出来,令她屡次张嘴,面对他这副可怜样儿都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居然还这样质问她,仿佛她是个负心薄幸人,把他给抛弃了一样,她这般一下子落了下风,支支吾吾道:“我……”但刚支吾出一字,便猛地想起,他又占了什么理了,她直了直背脊:“出去玩啊。……你怎么跟来了?”
他蹙着眉,似水中月破碎一池,镜里花蒙上尘埃,他沉默了很久,只是望她,最后嗓音喑哑地低声哀求,说:“别不要我。”
别不要我。
她诧异地望着他,看他眼中无限哀伤,她从未想象过与他容貌相似的那个人说出这种做小伏低的话的情景,现下看到,也只觉得恍然。
她恍了恍神。
她说:“怎么会,我只是出去玩,又不是不回去了。”
可他薄唇微张,轻轻摇了摇头:“直觉说,你一走就不会回来了。我不能冒着任何……任何失去你的风险。”
兀然地,天空落起了小雨,落在她眼睫上。像一颗久久未落的泪珠,模糊去眼前的风景人物。
这一刻是这么久,久到连一呼一吸,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样久的时间里,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但直到最后,风里雨里,她只听到他轻轻地唤着,“小宛。”
小宛心想,她还是败下阵来。
“上穷碧落下huáng泉。我都不会离开你。”
小宛怔了怔,过后,跺了跺脚,涨红了脸:“你——”
他的细密的眼睫微微翕动着,像密雨落下荷叶风动,嘴角漾开一点笑来,说:“我怎么了?”
她哭丧着脸:“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驿站,又没有什么风景,你就随随便便表白啦?呜……”
谁能拒绝一个这样好看的男人,这样深情款款地唤着你的名字,还把你搂在怀里,亲了亲你的眼睛呢?
而且,他只属于你一个人。
既不用将心分成千千万万份,给他的万千子民无数臣工;也不用在一颗心上打七个孔,每天算计这算计那;他只属于你,他只给你打伞,只给你做饭,只给你添衣,只给你烹茶;他只跟着你的脚步,说上穷碧落下尽huáng泉,他都不要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