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忽视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自外界的恶意,也会伤损自己的性命,以某种残忍的方式。
她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
——
延介四十七年的五月,绛都榴花欲燃。
他们星夜兼程回到绛都时,烈日高挂,天气格外炎热,已经五六日没有降雨,万物仿佛都在这样的bào晒下蔫了气息。
小宛跳下马车时,觉得自己身子没有以前灵活了,还差点摔了一跤,扶着她的是觅秀,她望到他的背影走得很快,跟来接他的那群人一路不知在说什么,大抵是极重要的军情,她无从知晓。
她略低了低头,跟了上去。
情形危急,她没有打扰他的理由,自己乖乖回到寝殿,先去洗头洗澡。泡在木桶里时,外头的阳光被厚重帘子遮蔽,仅有几缕光芒细碎地照进来。她有些发愣。
觅秀伺候她沐浴时,随口说了一句:“姑娘这小日子怎么这样久没有来?”
她没有很在意地说:“不来才好,省得疼死我。”
她怔怔地泡在水里,想到若是没有解药,她至多又能活几天?她还能够看到他所描绘的国泰民安的景象么?
至少,她想看到这场战争平息,班师凯旋。
她黯然地搅了搅水面。
她去见了冯氏,冯氏看起来又丰腴了些,似乎过得还不错。她见自己时,也有些微微诧异:“呀,夫人瞧着倒是丰满了些。”
她说:“可能是……兴阳那边的伙食挺好的罢?他们靠近南方,多爱放糖的。”
冯氏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这是有喜了。”
她怔了怔,又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冯姐姐,你别取笑我了。”
近日,她想打听平昌侯的消息,但是怎样也打听不到,都说不知;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突然没有消息了?
他于她有这样救命的恩情,而且曾经对她那样好,他喜欢了她很久,却是她一直对他不起,就连此前所以为她的喜欢,也只是恩情所生的虚恋,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恩情已无法再报,此生也行将结束,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够保住他的命。
那夜的夜半时分,她突兀觉得心上刺痛,痛得醒来,立时呕出一口黑血。凉薄的月光she进窗牗,锦被上一团深色血渍,她撑起身,连手指尖都在发抖。
剧痛尖锐地刺入她的神经,她抱住头,竭力忍住没有叫出声,但是痛得她再也无法入眠。
她抱膝蜷缩在chuáng头,窗外是一轮快要圆了的月亮挂在天幕,看天色似才子夜时分。
她在痛到模糊的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字:令蓝花。
她揪住锦被的一角,捂着心口走到桌边,点燃灯烛,抽出金刚经。她这八个月来抄了九百七十七本,她也不知道怎么不知不觉竟然就抄了这样多,大抵因为夜间总在失眠,白日无所事事。
她想,等她抄到一千本,就捐给大慈恩寺,祈求菩萨保佑全军将士,保佑晋国此战必胜。
这手簪花小楷原就是为了他练的。七年前的严冬时节,他伤得太重,必须要请大夫,但是挣钱的法子却太少,她听人说替寺庙抄经可以赚钱,字越好看钱越多——她便发了狠心买了些廉价笔墨和一本字帖回来练字。
这个少年果然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很有文化,他虽然病得太重时常会昏迷过去,但醒时,会教她认字,还会用他骨节清瘦的手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写字。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笑起来,眼眸蒙上水汽,仿佛是知道那些美好即将远去,随同她一起葬入尘土,不会再为世人知晓。
她茫茫然地在这夜里抄完了上回没有抄完的那一本,天边泛起曙光,她抬头看到月痕渐淡,搁下笔,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仍然火热,仍然在跳动,今天的她还活在世上。
令蓝花发作起来的确生不如死,她切身经历过后为此作证。就连抄写经文的字迹,在落锋处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天气闷热,仿佛个大蒸笼,小宛在窗边稍坐了会已经大汗淋漓,这时节不知去哪里消暑才好,她便听了觅秀的建议,去御花园的水滨走走。
水边总是凉快一些,她握着一柄团扇,雪白扇面上绣了一枝海棠,她觉得还算得意。
但她却没有预想到就连出门走一走,这令蓝花的剧毒也会发作,方至亭中,猛然喉头腥咸,一口血将涌未涌,她蹙着眉望着浩渺烟波时,亭外徐徐行来一个小宫女,叫道:“奴婢参见夫人。”
她稍稍回头就看到这小宫女有些面熟,仔细一望,发觉竟是慈宁宫外那绿衣侍女。她恭敬道:“太后想着这几日夫人大约要犯病,所以特意差遣奴婢邀请夫人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