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他立即说:“不是!我从没想过……”

  她扭过头,不再看他,捂着脸,眼泪落在掌心,又沾湿了锦被。

  她忽然感到有大手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就听到了哥哥冷厉的声音:“小宛她不问,我来替她问。”

  “九年前,你伤好后不告而别,让她一个十四岁小姑娘呆在秦楼楚馆那种地方抛头露面,她受人欺侮时,你在哪里?你那时就打定主意以后还要利用她罢?”

  “六年前宫变里你是不是从没犹豫过牺牲她?她一剑穿心时,你有没有后悔过动摇过?她的伤口至今还经常发疼,疼得半夜睡不着,时常因此失眠,你大概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罢?你大概也从未后悔过罢?”

  “她奄奄一息、被迫服毒的时候,你在哪里?是不是正好继任大位,普天同贺?”

  “她替你背尽了骂名,无辜当了红颜祸水,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时,你在哪里?是不是自得于自己计谋jīng妙,运筹帷幄?”

  “她在黎河差点被人欺负了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一个人流落街头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冬天被人推落水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一边冷眼旁观,救也不救她。她高烧不退连日昏迷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在看望罪魁祸首,对旁人嘘寒问暖,还让她顶罪。”

  “她费尽心思给你做生辰礼,你大概看都没有看。”

  “她把玉佩给你时,说过,你不要骗她。可你还是骗了她,还扔掉了玉佩。”

  “她在晋南荒蛮之地,毒发即将身亡,意外发现怀孕,满心期待等你来接她回去时,你又在哪里?听说绛都庆贺铲除杨郡薄家,庆功宴连贺三日三夜。”

  “那些时候,你在哪里?”

  他的神色已经惨白如纸,目光陷入了虚无,倩扶着檀木的chuáng柱,连摇头也做不到。

  他在哪里……。

  难怪她是这样恨他,他在茫茫岁月里,原来做过这么多可恨的事。

  记忆碎成一片一片,宛如寒刀的刃口、破碎的瓷片,一片一片割得他鲜血淋漓。

  “往事已矣,我不会再对你期待什么,你也不要纠缠我。”

  ——

  他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半晌,已不知走到了哪里,星光璀璨,像她的眼眸。

  可是她现在不要他了。

  他颓唐地抱着膝盖,坐在院落一角,海棠花树下。海棠花在夜里未眠,还熙熙攘攘地开在枝头,淋漓月色里,她们开得格外热闹。

  忽然间,他似闻到一股凛冽梅花香气,微微抬首,身侧已坐下另一人来。

  “怎么了?”优雅声线含着几分戏谑响起。

  那人玄袍如墨,眉目如画,桃花眼含着潋滟星光,正是燕王沈约。

  燕、晋相隔虽远,但不妨碍他们两人因为同为有志青年而结jiāo。

  沈约递过来一只东陵玉的酒壶,酒香甘冽,与那冷梅香气jiāo缠成了既热烈又冷清的气息。

  他端直起身,看向身侧,自嘲一笑:“伤情。”他拧开酒盖,动作微微一顿,说:“我已经很多年不饮酒了。”

  “这是昭国陈酿的荔枝绿,果酒,性温。”沈约淡淡一笑,桃花眼瞧着他,嗓音清淡,“最无情人恰有了情,有情人到头来最无情。”

  姬昼闷下一口果酒,酒入喉间,甘冽里掺了一丝辛辣,似他的心境。他攥着这把酒壶,目光迷惘地看向了漫天星光,说:“凉薄,冷血,心狠手辣。我母……母亲也这么说我,她也是这样说。”

  酒意湛凉悠长地划过齿舌,他深吸一口气,续道,“可是咱们这样的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我若不凉薄冷血,不够心狠手辣,只怕早就连骨渣也不剩了。……我此前从未觉得我做得不对,如今却开始怀疑,一切又是否值得。”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死后成了一把白骨,谁还在意身后之名?毕竟这天下骂我的远比骂你夫人的多,我也从未在意过。至于值不值得,并非你我所要担心之事。”他顿了一顿,以手支颐,续道:“……世间安得双全法。忠孝尚难两全,何况是江山美人。”

  话音落后,姬昼却久久地缄默了,沈约奇怪地瞧他一眼,他的眸光烁烁,仿佛眼眶湿润,“她一个弱女子,要承担那么多恶名。我现下连想一想……也觉得对她太残忍。她不是我们这种人,她既单纯又善良,不应承受这些。”

  沈约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世上最怕不是做不到,而是来不及。她还在,你还爱,那就来得及。你可以……”他附耳说了一阵。

  姬昼的眸光略低,心中像又燃起了一线火光。

  ——

  次日,夏天子正在美人簇拥里饮酒,殿外来人通传晋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