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爱也好,恨也好,都随风去了。

  她来曲水之前,心里就想得很清楚,这辈子她也许还是栽在他的身上了,栽了一次、两次、三次。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她毕生的梦想原来以为破碎,可现下竟然一件一件地又实现。

  有些心愿,你要说给神明,神明未必能实现,她明白了为什么盈光寺里他说,“要说出来才会灵验”——

  他藏得太深了。她要是笨一辈子,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

  人,总是不能太笨的,也不能太聪明。

  他一怔,但是心间不知有什么在滋长,什么在发芽。仿佛连冰冷的冬日,亦不足以阻拦他心底的某种希望破土生长。

  摧折一个人的骄傲,原有无数种方式,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怎样死去。带着满身荣光地死去,还是带着满身耻rǔ地死去。

  守住一个人的骄傲,也许只需要,所爱的那个人轻轻地抱一抱他,说,“不会不要你。”

  他喉头一哽,嗓音喑哑:“哪怕我要败了,在千年万年留下,穷兵黩武的声名?哪怕我困在这里,已经穷途末路……?哪怕我,……”

  “你要这样问那就没意思了,那我走了。”她嘟着嘴打断他,心知这种诡计多端的男人,哪里能轻易地就败北。

  他顺着这声音,轻哂着牢牢地从背后把她抱在怀里,用力地收紧胳膊,仿佛要把她永远地固在他的怀中,永生永世都不再放手。

  “就……那么相信我?”

  半夜时分,他还是觉得不真实,从睡梦中醒来,侧过脸,摸索着摸到她的脸上,摸了摸她的眼睛。可以想象她此时一定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含嗔望他。

  她原本也不知,他的心里还会有紧张的情绪,现在感知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笑一下。

  他似的确听到她的轻笑,接着的一番话叫他觉得他得对她刮目相看了。

  她头头是道地说,“唔,虽然我们身在局中,看似被困在渭陵曲水一带无法破局,但……这次拨的三万人却是黎河的三万人,没有从更近的晋南调用龙骧军。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晋南的十万龙骧军又做什么用处呢?自然是用来做后援的。所以,别的人不知下一步棋在哪里,自然会以为这是末路穷途。”

  这前半,她是听小呆巴巴地跑过来跟她说的。还有后半,她话到喉头,却生生打住。那人从绛都给她寄了一封信,言道陛下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到绛都jiāo代后事,她若再不前去,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才知道,天下人所谓他陷入的困局,原是他为护晋国百年昌荣的谋划。

  宫殊玉在信中写得清清楚楚,他决意在渭陵苦守最后伪作战败而亡,挑选子侄辈中贤能者率领晋南十万龙骧军赶赴曲水救援,如此——一来履行与燕之盟合攻齐国,二来顺势而为赢下这场战争,三来为晋国新君造势,赢得天下信服……

  算计生,算计死,连自己的死的价值都要利用得一gān二净。这就是他了,他的一生为他的信仰辛苦经营,自然绝不会让苦心经营,为他人嫁衣。

  就连死也不能随便地死去。肯牺牲自己的千秋万载的身后之名,为继任者铺平台阶。

  她顿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泪湿了眼眶,才低声地继续开口:“根本没有到绝路无处可退的地步,又为何要一心求死?”

  她的嗓音很轻,像落雪般轻。却飘飘忽忽地,落在他心中,叫他一颤。

  帐外是翩然大雪,帐内寒气窜生,她贴近了他一些,见他双目轻阖,她心里仍然觉得酸涩。

  犹如折鹤之翅翼,拔虎之利齿,断鱼之尾鳍。虽生犹死。

  他却不能说。

  夤夜里,他轻轻一叹,说:“因为……”

  她设想过很多个答案,但是没有想到他说:“因为我打算假死,这样就能永远地陪伴你。小宛,我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只有你。”

  她不知这是他临时编出来哄她的情话,还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她茫然地想了想,应该是真的吧?

  她眼珠一转,“你发誓。”

  “发什么誓?”

  “你发誓,你要是再做出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她撅起嘴,心想,别的男女都要海誓山盟,她到现在都没听他发过誓说要一辈子爱她呢。

  “我发誓,若我此生再有任何对不起叶琬,叫我天诛——”

  哪知她忽然伸手抵住他的嘴唇,说:“不要你天诛地灭。你若违背誓言,你就……”她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通,听得姬昼心里一颤。

  “重来重来。”她嘻嘻一笑。

  “我发誓,若我此生有任何对不起叶琬,叫我越来越胖,越来越丑,丑成天下第一丑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