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了热茶,滚滚白雾冒出来,笑道:“是啊,已经到了渭陵界。”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界碑,那小姐的目光投过去,旋即暗了暗。
“赏你的。”那其中一个男人笑着丢了一锭银子给小二,小二千恩万谢地走开了,心里却在想,他们带着点永安口音,这个时候来渭陵,莫非有些什么变故么?
却听另一个板着脸的男人说:“小姐可考虑清楚了?若是当真要去,属下一定要陪伴小姐一起。”
她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北方。那里不止有渭陵,还有曲水,还有赤滨。
渭陵一带多山多水,这连绵起伏的丘陵,统称叫了渭陵。
江南的山往往秀险,看似秀丽,实则险峻,这点在雨衡山上淋漓尽致;而至于渭陵群山,也一样相通。如今冬雪覆盖群山皑皑,那藏在雪下的危险就更加未知。
晋军的大营设在曲水东郊,正与渭陵相接的山野间。
小宛到了晋军营帐的那一日,是个大雪天。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诗经里那样的雪天。
众人也不敢拦,这别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岐川公主是他们陛下的心头肉,可是碰不得的。
他们便见传闻里温柔似水的岐川殿下她气势汹汹地走过面前,带了一阵风起。
而将军里的熟人,那就更多了,个个张着嘴想打个招呼,可一见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也就退到了边上。这想必是找他们陛下算账来了——仔细一想,近日陛下似乎又没有得罪过殿下,怎么……
怀着各色各样莫名的心思,他们让出光明坦途,小宛畅通无阻地到了帅营外。
这帅营的守卫当然不能也似他们那些不靠谱的上司似的,得象征性地拦一拦,才好顺理成章地退到旁边。
但这样稍微的一拦,里头的人大抵也就发觉了。
小宛踏进营帐,一眼就望到了那个男人。
对,那个可恶、可恨、可气人了的男人。他正坐在案前,衣袍是与外界的大雪如出一辙的白。他的手里握着什么,匆匆地背到背后去,她见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嗓音也含笑:“小宛……?”
她站在十来步外,注视着他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凤眸崭亮,微微上挑,仿佛含笑;但是那里没有焦距了。
他也这样望向她。
她从怀里抽出一样东西,狠狠地砸到他身上。他措手不及地接住那个东西,吃痛地捂了捂肩头,还没有辨别出这是什么东西,就已听到她忍着泣音的话:“混蛋。”
他呆立在了原地,有些无措,依稀辨着声音向她这里走过来,又能在正正好的时间地停在一处正正好的位置,伸手,也正正好地触到她的眼下,揩去了那一滴温热的泪。
他垂着眼眸,仿佛与寻常无异,还能如往日一样,那般沉静地说:“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一个人来的?这里太危险,我派人送你回——”
永安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她就扬手给了他清脆的一耳光。“啪”的一声,门口守卫听得一清二楚,纷纷后撤。
“混蛋,混蛋!”
“骗我好玩吗?”
“一次,两次,三次!”
“你信誓旦旦地说过什么,结果呢?”
“结果呢!?——”
她忽然嘲笑道:“这是几?”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但是他的容色更加地慌乱,不仅慌乱,少见的,她还看到了一缕挫败,一缕自卑。
“是啊是啊,我千里迢迢地从永安赶过来,就是听说你要死了,我来看看你怎么死的,了我心头的憾事呢?你这样的负心薄幸人,你这样的——”她说着说着,捂着了眼睛,泪流满面,断断续续地,“你这样的——负心,薄幸人……”
苍白的面容上立马浮现出一道红印,这下帅营里更加寂静,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大抵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最后到了嘴边,只是一丝苦笑:“我派人送你回永安。”
他等待了很久,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反应,她现在该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大抵是已经走了。
罢了;她既然肯千里迢迢来看他最后一眼,那还有什么qiáng求。他淡淡地一叹,心中仍然在计量,时日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安排……
他缓缓地往回走。
冷不丁地听到一道嗓音响在外头:“……嗯,就放这里,我自己收拾就好。……那个?呃,……放那儿。”
这嗓音若轻云出岫,温柔似水,他蓦然地凝住了神思,回头,却也发觉他其实已经无法视物;那脚步声转眼已近在耳边,他察觉到对方的手挽住了他,微微一愣。
他的耳边有什么响起:“喏,我既然打伤了你,我就勉为其难地留在这里照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