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岂不是平白多了一个婆婆?
她正踌躇着是不是应该认亲,韩氏已经含着笑朝她微微颔首:“夫人。”
她慌地后退一步,摆摆手:“不不……不用客气。”
韩氏有些讶异。
她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后,终于说:“韩、韩姑姑,坐。”
这还是在昌海栈,门外有一名玄衣侍卫把守。据说这四名侍卫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四名gān将,武功出神入化,甚至以一敌百,所以非常安全。
其他人全跟着他们的主子不知道办什么事去了。
小宛叫觅秀上了茶来,很礼貌地说:“姑姑请用茶。”
她自认侍奉太后也没有这样礼貌,韩氏受宠若惊,大概很快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以为自己是她的婆婆了,不禁笑说:“夫人不用这般客气。民妇从前虽然在宫中侍奉过,却不是照顾当今君上,而是先头已去的惠王的公子寻。”
闻言,小宛吃了一惊,“公子寻是谁?”
她对大兴宫中的秘辛不甚了解,对惠王的了解仅停留在宫拂衣那句她们家跟惠王有些拐弯的亲戚关系上;但是,这又与姬昼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她还在思索,韩氏便说:“这桩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本以为再也无人提起,今日旧事重提,民妇愧对先惠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碧瓷盏里,说:“二十多年前,惠王病重离世,公子寻尚在襁褓之中,先惠王的弟弟先庄王继位时,也恰好有个在襁褓中的幼儿。”
只这一句,小宛便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吃了一大惊,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手里举到唇边的杯盏差点也掉下来,幸好她及时醒神。
与此同时,她便又模模糊糊想到,为什么那一日她提及了一个“偷龙转凤”的词,他便脸色一变。
不仅是她——听到这桩秘辛的觅秀也吃了一惊,杏目圆瞪,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小宛比较泰然,把杯盏放回桌上,目光随即看往窗外。
他原来是先惠王独子。
她笑了笑:“是这样。怪不得。”她偏了偏头,疑惑说:“那么姑姑躲了很多年吧?……怎么肯出来的?”
韩氏有些愧疚地说:“这件事上,还得多谢陛下赐恩于我……”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民妇曾有个儿子,遗失多年,如今得知他平安快乐,这已足够。”
小宛被她说得触动,身子前探了些,说:“哪怕知道这是一桩死罪……?”
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含有几许怅然若失,说:“民妇早些年在宫中侍奉时,也同夫人一般,那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bào雨初霁,窗外she进来斜阳的光采,觅秀拉下帘子,挡住街市熙攘人声。
韩氏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仍凝住茶盏,大约在回忆,二十多年前的尘封在大兴宫中的往事。
夏天子延介二十二年的盛夏时节,大兴宫瀛海开满艳丽红莲。
时为公子的庄王姬衡与黎河谢家一向走得颇近。
谢家的女儿谢九霄觅了个夫婿,叫做陈序,虽是寒门士子,但并不妨碍谢家小姐对才华横溢的陈序一见钟情,受此影响,姬衡为陈序在朝中谋了个实职。
陈序为了将来能闯出一番事业,与妻子离别,只身赴京,做了名时常随侍君王的官,时时觐见天颜,实比许多虚职有用,陈序便也由此青云直上。
男人的错误如果不是犯在站队上,就是犯在女人上,陈序这人却很不错,两样都犯了。
受姬衡提携,却逐渐离心不再受控,反而意欲自立门楼,惹了公子衡的不悦,却还叫他抓住了把柄——与公子寻的rǔ母韩氏私通。
事情至此,一切已经清晰起来。
姬衡以此为把柄要挟陈序,若敢背叛,则揭发此事给他的发妻谢九霄知道。
后来的结果已不必多言,陈序以为自己所遇为真爱,不惜放弃了锦绣前程与黎河的发妻;韩氏大抵也是这样想,不多时发觉自己怀孕。
姬衡不单威胁陈序,还借陈序威胁了韩氏,bī迫韩氏行了偷龙转凤一事,将年幼的公子寻与自己妻子薄氏所诞长子jiāo换。
后来,事情败露,已官至右相的陈序向天下扬言定要娶韩氏为妻。只因陈序答应继续为公子衡所用,谢九霄则成下堂之妇,公子衡手段之下谢家无人敢替谢家姑娘公道正言,谢家五房分崩离析,全部分家。
从此黎河市井繁华处那座寓征百年好合的高楼,更名九霄楼。
一夕遽变,惠王薨,公子衡继位,首要之事则是灭口——陈序为护韩氏而死,韩氏与幼子亦被迫离分。
这是韩氏的前半生,也是大兴宫中一些或为人知、或为人所不知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