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没瞧见薄云钿此时眉间流露出来一抹得意色,只听她说道:“没人能抢我的东西,抢了我东西的人都该死。”

  小宛扶着漆红的柱子,指尖有些微颤。她从来不愿意去争去抢些什么,——若早知薄云钿想要,她决不与她针锋相对。

  她心中终究还是性命更重要。

  眼前似乎闪过一些抓不住的细碎的片段。她的手腕被折断的时候,是否也似现下这般无可奈何。

  她是一介微尘草末,对方却是权贵世家中的一粒朗朗明珠。就连站在她的身侧,似也将自己衬得黯淡了。

  她本就不该过来,不该与她相争的,还祈求谁能为自己说上半句公道话,然而那些通通成了妄想。谁会在意她的悲喜。

  董大人还算好心,待薄云钿同她两位跋扈婢女扬长而去后,说派人替她叫车马送她回谧园养伤。董大人还忧心薄云钿会否穷追不舍或者小宛会否伺机报复,因此很是头疼。

  他自是不知薄云钿出落成如此娇纵的性格,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竟敢行凶伤人。董大人想,若她不是薄云钿,早就身死八百回了,陛下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

  董大夫太忙了,忙昏了头,哪里算计得到今日王宫中的车马多被征用去接送各国王公贵胄,哪里轮得到小宛。在等待许久无果之后,她们决定自力更生。

  小宛被觅秀寻音两个好容易架出了礼光殿,过往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一二。方才那件事情大家只默契地当作不知——毕竟谁会管一个没有勋贵身份的姑娘,那简直比贵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头还不如。

  觅秀一路都是红着眼圈,一言不发的。

  觅秀是怕她伤心,才竭力忍着,她只觉得万分对不住觅秀,在半路上朝着觅秀眉眼弯弯地笑了笑,“觅秀,改明儿我问问姑姑,她身边当还缺几个学舞的丫头,我让你们俩跟着姑姑怎么样?”

  觅秀气得差点撒手,只管用通红的眼睛望着她,望得她脸上笑都僵住,装不出多么豁达的了。

  “觅秀跟着姑娘,难道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了么?”

  小宛想,她一语中的。

  她最害怕欠了别人什么。她心中明白经过了今日,她们期盼的未来她便再给不了她们,不如早早替她们另谋出路,不要再跟着她受苦受累,让她欠着她们良多。

  小宛想,世上还是有人在意她的。她暗暗地下了决心,为了她们,若再有机会,她一定牢牢抓住,决不松手,不教她们的期望落了空。

  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对人好,旁人对你好势必有所求,她想,她能报答觅秀与寻音一腔真诚的,也唯有报还她们一场富贵荣华。

  ……

  她们为了避过诸多贵族,七拐八绕地暂歇在御花园一处小亭子里,这小亭子四面来风,四周悬挂玉璧,待风来则叮当作响。

  小宛被搀扶着矮身倚在美人靠上,觅秀去寻药,虽然晓得姑娘伤势不轻,也不知是否骨折了,她抱着幻想希冀姑娘只是皮肉伤,姑娘的腿若是,若是有个好歹,怕是姑娘的命也去了大半。

  小宛静静地倚在亭中,遥见诸般宫室皆斗角飞檐,宏伟壮丽,她一眼望不到边。亭子外头植了几株梧桐树,系飘huáng时节,满地都是落叶。

  她的困意再次袭上来,并着痛感,叫她一点儿也不想睁开眼睛。

  “姑娘,姑娘别睡,仔细着了凉。奴婢回一趟客居,去把姑娘的大氅拿过来给姑娘披上。”

  寻音若是稳重些也该知道那件劣质鹤氅哪里有她家姑娘重要,把受了伤的姑娘单独置在这小亭子里,实乃不明智之举。

  且经过瀛海行廊那一回,她深知处处危险,本不该离开觅秀寻音。

  但小宛也懒得管了,一来她受了伤本就要懒怠许多,二来她小日子正疼得她要死要活,嘴唇都打哆嗦。她在这时候最畏寒怕冷,去取大氅也甚合她意。

  午时,自礼光殿外的钟楼敲响了九下钟声,声音悠久不绝,她隐约听到有绵延不绝回环往复的恭贺之声,但那些繁华盛宴的景象皆与她无关了。

  她叹了口气,想,算了,难得来大兴宫一次,过了今天还不知是死是活,太后要问她的罪她也还不知道如何作答,得过且过吧。

  如此一想,她深觉人生最快乐之事莫过于挥霍时间,而挥霍时间最美好一途,莫过于白日睡觉。

  她则心安理得地倚着美人靠睡去了。

  九月秋深,绛都风大。梧桐叶子chuī得飒飒地响,一时还有密密匝匝的雨声一并入耳。

  小宛觉得身上凉透了——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她一觉醒过来居然被亭外风雨扫湿了小半个身子,而不幸的是她还不知觅秀与寻音压根没有人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