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寒冷的一夜,他仍然昏迷不醒,她忍不住低声下气地去问院里有学识的姑娘们若是人冻僵了怎么办,姑娘们纷纷瞧着她发笑,笑她什么她也不大清楚,有个姑娘就捂嘴笑道:“人冻僵了,没有炭盆么?”
她没有炭盆。
另一个姑娘就也笑道:“没有棉被热水么?”
她的热水都是有份例的,只够喝一喝,哪里够泡澡。
终于有个姑娘笑嘻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丑八怪,奶奶教你,这人哪彼此依偎取暖最可取,你脱光了衣裳,跟他贴上去,保准就能醒了呢?”
她没有什么文化,但这群姑娘都很有文化,她也就深信不疑。眼下好像也仅有这样一个法子。
她于贞洁上没有特别在意,这个院里的姑娘们都不在意,久而久之她也如此,所以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脱掉衣服跟别人贴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那个夜里她把那个少年的衣裳解开,自己的衣裳也解开,钻进棉被里,紧抱住他的身子。
彻夜在落下大雪,他的身子冰凉,直到她睡熟到半夜,忽然听到有微弱的声音响起,便猛地惊醒过来,一灯如豆,这是她原本没想到会直接抱着睡着而点的灯,此时灯火跳跃着映进面前一双漆黑深湛的眸子里,这是一双比她预想的还要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里便也映出来一个她,脸上有一大片青黑色胎记,还有几点瞩目的黑痣的瘦小的小姑娘。
原本黑眸里有一点冷厉的光,大抵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就闪过去了。剩下的是那样温柔的光,倒映着一星灯火,亮晶晶的。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是她还是听得出这副嗓子很不错。
他说:“是姑娘救了我?”
她望着他的黑眸,点了点头,这时候终于感到了一丝害羞窘迫,慌忙抓住了棉被的一角试图上提遮住自己的身子,她本还想去拿衣服穿上,但是衣服挂在架子上,若是下chuáng去取,就要被他看光了。
她心里还在计较着,面上已点出一两分红晕。
他认真地瞧她:“姑娘既然与在下有了肌肤之亲,在下将来,一定会迎娶姑娘过门。”
虚弱灯光里,他的面容苍白,行带有破碎虚无之感,jīng致的眉眼在这张平凡普通的脸上那样格格不入。
她闻言连忙摆手,这样捏着的棉被就松掉,眼看即将滑下来,她慌忙地又提起,说:“不,不用……。”
她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黑痣。
他神色端正认真,不像玩笑,顿了片刻,说:“姑娘是嫌弃在下一贫如洗么?”她连忙摇头。
“那……这里是哪里?”
她犹疑着看向他,嗫嚅说:“花夜楼的后院。”
果然见他眼眸睁大了些,但仅是片刻,“姑娘虽沦落风尘,那也不碍。”
她想,世人对青楼女子大多只是抱着亵玩的态度,却没有听说有几个男子肯聘娶青楼女子为妻子。她虽然不是楼里的姑娘,但实打实是楼里的打杂的姑娘,大抵也是一样。
但是她娘亲临去时拉着她的手说过,她的爹爹是盖世的英雄,她也不要含糊地过了此生,她一定要找一个肯娶她为妻子的人,否则不如不嫁。她对娘亲的话,一向很听从。
对于这样一个陌生男子,提出的娶妻之语,她只当是他烧糊涂了说的糊涂话。她摇摇头,说:“我不介意肌肤之亲的,我只是想要救你,我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你不必这般客气。……”
他说:“我既然看了姑娘的身子,若不负责,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她朦朦胧胧地想起那些院里的姑娘们也提过这个词,大抵是形容男子多么温和美好的词,她不甚明白。
她在这后院里勤勤恳恳只知道gān活,对于人情世故总是反应迟钝,她们管她叫笨丫头。又因为她这张脸,她们也会叫她丑八怪。
这个少年愿意娶她,她问他:“我长得很丑,而且很笨。这也没有关系么?”
他勾起来温和的一道笑意,弧度刚刚好,像上弦月一样动人。他说:“没有关系。”
她年纪小,又没有多经历世事,长这样大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一时茫然无措,半晌,她说:“那你……那你……”她也不知她要说什么。
只是蓦然间听到少年略沙哑的嗓音笑了笑:“我怎样?”
她纠结了良久,终于讷讷说:“你不要骗我。”
她直觉此时应该像院里的姑娘们那样,拉着客人的手,软磨硬泡要他们发下海枯石烂地裂天崩天打五雷轰的誓言,但是她最终还是只是说了一句“你不要骗我”。
“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叶,叶子的叶。叶小宛。就是,那个宛。”她伸手,在他递出的掌心歪歪扭扭写了个字,她不会写大名叶琬,只模糊记得好像是这样写,写下来时实已少了个玉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