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就听到一道蕴雅含笑的声音:“哪有你这样,嫌弃自己儿子的?”
她更加觉得头疼。
抬起头时,就见素衣青年将儿子给抱在怀里,很是自然地坐在了她旁边。小呆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还甜甜地叫了声爹。
她没有理他。
却听他很是自然地将两只椅子间小桌上的果盘划拉过去,剥起瓜子来。
她心里有一点好奇,这好奇来得是如此不合时宜,她竟然十分好奇晋王陛下他剥瓜子是个什么模样。
她实在没有见过。
所以她犹疑了一下,就悄悄地偏头去看。
第113章小倌
溶溶月光随摇曳的烛火轻柔地落在他如玉面颊上,侧脸峰壑有致,唇勾浅浅一笑,垂眼看着果盘,纤密的睫毛便似随风翕动,宛如挠到她心尖尖上似的。
时至今日,她还觉得他长得真好看,若是去勾栏里卖笑,一天得赚多少个钱呐。
她摇了摇头,忘记自己侧脸过来只是要看他剥瓜子的来着,低了眼睛,他半侧着身,一双比缟素还要修明白皙的手,从果盘里拣出个大饱满的瓜子儿,咔的一声,两半瓜子壳儿张开,露出里头圆润的瓜子仁,他稍转手腕,瓜子仁恰好掉进另一只白瓷盘里,瓜子壳则被他整整齐齐地摆在果盘另一端。
小宛也没想到她能看半天。他的手上动作是恰如其分的优雅,仿佛这是在煮茶抚琴对弈弄箫,而不是剥瓜子。
小宛还发现他剥的速度真是很快,既具备观赏性又具备效率,不到一会儿,那只白瓷盘里就盛满了瓜子仁。
他怀里那小人儿就爬过来,抓起一大把,塞到嘴里,活像一只仓鼠。小宛这时才如梦初醒,暗暗地又骂了自己两句,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被这副皮囊给迷惑住。
她索性转开了眼睛,另捧起一盏冷茶来,未加思索就喝了一口。
冷茶入喉,她心里烦躁霎时去了七八,等刚要捧起喝第二口的时候,胳膊叫人给按住,她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还没说话,他已经先开了口,神色很有些严肃:“你叫我不要喝冷茶,怎么自己却要喝?”
他神色不像玩笑,小宛心间也就没有拿他这句话当做玩笑,张了张嘴正想说“我喝什么关你什么事了”,他已经沉着有力地从她手里接过杯盏——说是夺也不为过,起身去到一旁茶水案沏了杯热茶,又不晓得用什么法子降了温,端回她手里时,温度已经刚刚好。
小宛却没有领他这个情,心底难免想到,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兀自在位子上发呆,主要也不知现下应该做什么,原本她只是来此消遣的,还点了个登陵海苑里颇有名气的小倌来给她表演——但现下似乎很是不妙了。
虽不能延赏歌舞,但私底下奏奏乐么大抵没什么关系,她如是一想,甚觉可惜。
她托着腮苦恼地想。
也是这么一托腮,小宛便同不远坐的沉yīn公主的目光对上,而她迅速撇开眼睛,令小宛甚觉狐疑。
当下正值入夜时分,天色不明,登陵海的百十里游廊沿路点着烛灯,临水一面波光映映,甚是梦幻。戚huáng楼因本是个赏月的好去处,所以窗开得很大,绿窗纱里隐隐地现着灯火月光,半明半暗,反添了几许暧/昧。
小宛自是在念着那主人家大夸其夸的卫姓小郎君,说什么卫玠再世般的美貌,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舞起剑来叫人流连忘返。
她打算给哥哥的生辰排演一场剑舞,新近又没有什么灵感,便想趁此来走走瞧瞧,看看钤京的艺术流派和他们昭国的是否有所不同。昭国位处南方,多数曲音舞艺讲求个柔宛,钤京地处王脉汇集之所,天下中心之地,想必与他们是不相同……
她还在遐思,兀地见沉yīn公主在她右手面隔着五六个座椅空隙的地方站了起来,她遐思中断,便见沉yīn公主那一张俏脸上已显十足的可怜姿态,像在犹豫着做出什么极其艰难的决定。
她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想来是沉yīn公主她还在为婚事黯然神伤。
她由此又想到了一连串的事情,姬昼他算无遗策,就算偶尔遗了一策,后头也会找补回来。譬如他既然允诺不争夺正卿之位,便果真扶宁王上位,毫未在清逆之战里居功;但他转眼就扶了世子即位天子,又有从龙之功和尊王之义,受封天子三公王朝卿士,狠狠压了别人一头。
如此一想,她愈觉可怕,又有什么事不在他算计之中的?想必她以前沾沾自喜以为能骗到他眼睛的戏码,其实他早就看穿,只是没有挑破,反而沉着酝酿,等着最后一击。
她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两个十文面值的铜板,叠在一起,堆到左边小桌上推向他,目光也没有看他,淡淡地站起,向另一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