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他斜斜睨了一眼下方跪着的薄懈之,语声响起:“爱妃大约不知,正是你那薄二表哥做了好事。”
小宛知道定会有这么一句话,所以早已接好了,语声里带了一抹委屈:“陛下怎的这样讲,臣妾如今是姬家的人,那臣妾眼中便没有二表哥,只有散骑常侍薄大人。”
姬昼淡淡眼光瞥来,她因为心虚,所以左顾右盼了一番,落在姬昼眼里,他轻轻一笑,又叹了口气:“好,既然爱妃看得这么清,孤也不妨将此事说给爱妃听听。”
他将监斩官鲁大人呈上的急报对她复述了一遍,并未提及自己的所见所知。
末了,他看着她,似在说“你看我怎么办好”。小宛来时的路上其实想过很多种,最好的法子就是姬昼因为龙颜大怒直接不见她,她就回去睡大觉。可惜他既然打开了门搭好了台阶,她也就只好硬着头皮登上去。
她明白愈是在这样的情形里,愈要做得像章姑姑说的落落大方,所以她酝酿了一下,说:“我想,常侍大人既然这样做,想必有其原因,不知……”她目光瞧向薄懈之,说:“不知常侍大人有没有什么说的?”
姬昼冷淡的声音也响起:“薄卿,夫人既然问,你便再陈一次罢。”
薄懈之道:“陛下、夫人明鉴——谏议大夫陈光和,侍先王与陛下两朝,尽忠职守,先时为臣家门客,臣父见其才高,荐入朝中为官。陈光和侍君以来,在职常为人所称道,两袖清风,只因其性格孤高,不附权贵,不容于朝,方有小人构陷他犯下贪/污之罪……光和清风霁月,家徒四壁,哪里查出那样多的银钱?”
他说着说着,字字铿锵,小宛心里唏嘘了一下,这便宜表哥好像读书很多的样子,她仿佛看见了上午她读也读不通的正史人物列传。
姬昼淡淡道:“素日清风霁月,背地两袖银赃,才最为虚伪,做作,可恶!岂止贪污,更要加欺君之罪。”
小宛一瑟瑟,欺君的事她可gān太多了。
小宛撑着脸色,安抚似的摸了摸姬昼的手,就像她给宫里的小猫小狗狗顺毛似的,做来非常顺手,完全没有看到姬昼眼里惊诧,一边不忘问说:“那,另一位呢?”
薄懈之续道:“奉车都尉杨震,先王朝中两次赴战场冲锋陷阵,马革裹尸,屡建奇功,在虹度一战里损了腿脚,每逢寒雨剧痛不止。便是这样劳苦功高的良臣,竟因刚正耿直得罪小人,进言告举他借行军治军之利,犯下诛杀满门的大罪……”
姬昼的嘴角扯出淡淡的讽刺的笑意,虹度一战晋军大败,奉车都尉杨震临阵脱逃,被敌军追杀,逃亡路上折了腿,竟然好意思欺瞒父王此乃屡败屡战之功绩,不服不屈之铁证?
他晋国丢了的北二郡,沛川、定阳又该问谁讨?
小宛不知这些,姬昼也没有说话,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薄大人既然口口声声说是小人构陷……薄大人莫非知道什么内情?若是为真,当真是有人构陷栽赃,陛下定然会查清真相,还两家忠臣清白。”
来此前宁嬷嬷给她补了补课,说陈杨两家败露乃是有人检/举,却不知道是谁,但若是可以,最好借此机会查出来;若查不出来,顺手拽几个下水也可。
小宛那时候想着,她能救一个薄懈之就不错了,还害人,那太后可太高看她了。
但现下小宛鬼使神差就说了这么句,只恨覆水难收,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来。
薄懈之伏低身子,道:“回夫人,前几日陈大人少子与杨家二公子参加友人喜宴,有人qiáng抢民女,二位公子出手相救,与之大打出手,后来得知那qiáng抢民女之人,正是——”他抬起眼悄悄觑了眼姬昼,姬昼神色淡淡,他续道:“正是骠骑大将军之子。”
小宛呆了一呆。身为女子天生便与女子共情,此时骤然听闻这桩事,她心中也难免站到民女那方去看,对qiáng抢民女的人自然没什么好的观感,而英雄救美的人物理所当然会加分。
小宛问:“真的吗?”
薄懈之唱和道:“千真万确。微臣身为散骑常侍,有规谏陛下之责,劝谏陛下明人识人,微臣万死不辞。”
小宛知道到了自己这临门一脚了,也不知能否踹进去,心间惴惴不安,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陛下,”她低声唤道,眼眸低垂,水汪汪的一片秋波明滟,“或许真的另有隐情?臣妾读书不多,也知道能做出qiáng抢民女行径的,绝不应宽恕。”
雨还在下,一息不歇,空气里cháo湿的味道浸透了人的思绪,抚平了些许烦躁。
但姬昼的眉还在蹙着。
姬昼目光不定地又凝在她眼中,似有轻轻的无奈:“爱妃可知,骠骑大将军在朝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