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看见少年被自己钳制的疼痛而露出疑惑表情时,他张口,却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能缓缓放轻手上的力道。
乾隆没有发话,塞娅却先声夺人,她将qiáng巴丹达的头轻轻扶住,靠在自己怀里,朝着乾隆大喊:“皇上,您一定要给我哥哥做主!克善世子欺人太甚,赢了就算了,还……”
只是,不等她将话说完,巴勒奔先一步扯住了她的胳膊,阻断她后面的话,而后起身挡在她前面,双膝跪地,头颅朝着乾隆深深埋下,“皇上,吾儿鲁莽,吾儿有罪,请皇上责罚。”
塞娅不服气的还想bào起,辩解些什么,qiáng巴丹达立时也扯住了她的衣袖,道,“妹妹,是我有错在先,算了。”
他只轻飘飘的说了句算了,既不认错,更不请罪,可见心里还不是真正服气,姿态也没有真正放低。
乾隆将克善轻轻拨到自己身后护住,神色莫测的看着对面形容láng狈的三人,半天没有讲话,只浑身散发出森冷迫人的寒气。
他不说话,在场众人也不敢发声,现场一时间寂静的有些可怕。巴勒奔头还埋在双手之间,看不见帝王神色,但在这寂静中等待,他脸色已是变的惨白,冷汗顺着脸颊滴下,渗入泥土中,染湿了一片。若皇上真要追究,他们这次京城之行怕是有来无回了。
又过了半晌,连神经迟钝的塞娅也受不住帝王的威压,惨白了张脸,低下头去,乾隆这才觉得稍微满意。他手一抬,沉声道:“起来吧。治伤要紧,其它的事日后再说。来人,速速将人抬到太医院去医治!”
帝王一发话,围场内守职的侍卫立马跑过来将qiáng巴丹达抬了下去,巴勒奔和塞娅再次告了罪,忧心忡忡的跟着他们朝太医院的方向疾奔。
待巴勒奔一行人走远,乾隆回头,表情严厉的俯身看向克善,眼里隐隐藏着两簇未熄灭的怒火,“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你该明白?”天知道,当他看见这孩子竟然拿自己的命完全不当回事的时候,他心里的怒火燃烧的有多么猛烈,恨不得当场就冲上去将他从马上拽下来,好生训斥一番。
世子本来还以为,乾隆发怒是因为他这次做的太过,完全没有给qiáng巴丹达和西藏土司留脸面,哪知道他竟是在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一时间心里被莫名的情绪狠狠撞击,在这撞击之下,厚重坚硬的心墙上裂了道缝,缝里,某种炽热的东西流了出来,缓缓将他周身包围,说不出的舒服,安心。
回味着这暖暖的舒适感觉,世子刚刚还凌厉非常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对着帝王浅浅一笑,恁是醉人:“克善知道。但是,他侮rǔ您,侮rǔ大清,所以我不能容忍,得给他个教训。”
世子爷看重的人,谁也不能欺负!这唯二的人中,真心与他相jiāo的十二算一个,给予他身份地位和安全感的乾隆如今也算上一个。qiáng巴丹达一张口,连踩了世子爷两个地雷,换来如今身残的结果,已经算是他命大,本来在世子爷的预计中,不排除他意外身亡的可能。
他侮rǔ了朕,所以你可以连命也不顾吗?自动忽略‘侮rǔ大清’四个字,听着少年坚定的宣言,看着他对自己绽放的柔软笑容,乾隆心乱如麻,一阵接一阵如cháo水般的悸动撞击的他心脏隐隐作痛。这痛中却又带着满满的欣悦和感动,瞬间将他的怒火熄灭,只恨不得将少年大力揉进自己的怀里,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好生呵护。
然而,非常明白现下环境的帝王终是忍住了内心将少年拥入怀中的渴望,只抬起手,轻轻摩挲一下他嫩滑的脸蛋,放柔表情,温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有什么事,告诉朕,朕自会解决。如他那般低贱的人,怎配朕的克善拿命去相拼。”
世子一句话就将帝王深沉的怒火消弭于无形,转为和风细雨,又听了帝王昭示爱宠,极其护短的一番话,在场的众人,有眼色的都暗暗对视一下,再看向世子时,神态间多了几分慎重。
世子很想反驳说,我不是拿命去拼,我的骑术很jīng湛,一点儿事没有。但见帝王一副很感动的样子,转而想,误会就误会吧,这样也好,遂点点头,不再言语,显是遵从了帝王的教诲。
见少年乖巧温顺的样子,乾隆温柔一笑,忍不住又伸手捏捏他尖细的下巴,手指在他滑腻温润的肌肤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放下。而后看向站立在一旁的永琪和福家兄弟,眼里的温柔尽去。
“永琪,站过来。”
永琪依言站到帝王面前,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正经表情。
看见他无一丝悔悟认错的表情,乾隆冷冷一哼,突然朝他脸上狠狠一巴掌扇去,‘啪’的一声脆响,让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深入朝堂的人都知道,皇帝打儿子,哪怕气的再狠,也只是抽几鞭子,踹几脚,从来不会打脸。皇子的脸面在特定的时候比命还重要,若一个皇子被打了脸,这是极大的侮rǔ,若这样的侮rǔ来自于他的父皇,那代表,这个皇子十有八九要被废了。
如此,不难想象众人在看见乾隆动作后,内心的震动有多巨大。永琪当场就懵了过去,福家兄弟冷汗淋漓,面无人色,其他人虽然表情错愕,但心底大多感到畅快无比。这五阿哥行事越来越蛮横荒唐,早该被打了!
“皇阿玛,儿子做错什么了,要这样惩罚儿子?”半晌后,反应过来的永琪捂着即刻红肿不堪的面颊,不敢置信的看向他的皇阿玛,声音满是愤恨不甘的问道。
乾隆一巴掌过后,心里正暗忖自己是否做的太过。听了他的诘问,反倒坚定了心意,沉声开口:“朕日前已有旨意,马场内战马不迁走前,无朕准许,任何人不得擅入。你今日不但擅入,还带了外藩使臣,若他有意刺探军情,或心怀不轨投毒,其后果你可能承担?这几日你接连犯下大错,不是疏忽大意,实乃昏聩无能,不堪大用!你滚吧,回府后每日诵读《圣祖训》,哪日读通了,想透了,哪日再出来见人。”这是要无限期禁足了,和圈禁也没什么两样。
教训完永琪,也不管他是否心服,乾隆径自看向他身后站立的福家兄弟道:“你们也不用做什么侍卫伴读了,都给朕滚,没有宣召,不得靠近宫廷一步。来人,押他们出去!”若不是塞娅看上了福尔康,他今日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两人。
帝王呵斥一声,立马走出一列侍卫,拖了神色怔忪的三人下去。现场空气立时清新了不少。
看着自己五哥受了皇阿玛如此严苛的对待,永璂吓白了脸,战战兢兢的走上前跪下,“皇阿玛,儿子有罪,儿子也擅闯了马场,还没拦住五哥,请皇阿玛责罚。”说完,圆润的小身子不自觉抖了抖。
永璂一走出来的时候,世子爷就默默扭头,捂脸,内心哀叹:不是吧?小屁孩,你不要这么实诚吧?皇上不提,你就当没这回事呗,还自动领罪这么麻烦?!
暗叹自己教育无方的同时,世子不得不无奈的上前,在永璂身边跪下,一起认罪。他清楚,以眼下的状况,皇帝根本不会惩罚他们,跪跪就跪跪吧,当是陪小屁孩玩儿,也顺便给皇帝留个为人忠直的好印象。
看着面前跪倒的两个小身影,乾隆表情严肃,不发一言,眼里却悄然浮上笑意。不错,这两个孩子不但至忠至孝,还极有担当,实是难得!
五阿哥被皇上责打,傅恒不但不劝阻,还乐见其成,眼下看着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也要被罚了,他有些站不住了,连忙出来求情:“回皇上,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也是因为情况紧急,才会贸然行动,且事发后第一时间通知了奴才,让奴才禀告皇上,算不得擅闯。”
其实,十二若不自动请罪,乾隆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两人能自动站出来承认错误,他心里偎贴满意的很,哪里会舍得惩罚?故作严肃不发话,只是做个样子逗逗两人罢了,见傅恒求情,于是顺势道:“算了,事急从权,下次别这么鲁莽了。”
“儿子(奴才)遵命。”两人闻言,表情放松,双双站起。
起身后,世子接收到永璂投过来的‘大难不死’的庆幸眼神,暗自内伤:天然呆的实诚孩子,真心伤不起!
第29章私心
马场麻烦都解决了,乾隆悠悠然走到西藏贡马的围栏边,负手,看着圈内或躺,或卧,或奔驰的骏马感叹道:“看不出来,这西藏贡马虽然体型瘦长,但速度却丝毫不逊于那些彪壮的大宛宝马,难得!”
“是啊!可惜刚刚死了一匹。”永璂跟在自家皇阿玛身后,一副肉疼的表情感叹道。
他那一副割肉的拧巴表情实在太过活灵活现,惹的在场众人内心暗暗憋笑,乾隆则不客气的大笑起来,摸摸他的脑袋,心里喟叹,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单纯实诚的孩子。
克善世子则再次默默捂脸。这孩子,忒给他丢人了!
傅恒忍笑了一会儿,才顶着一张憋红的脸上来,拱手道:“皇上,这批马品质上等,不如并入刚才的那批战马,下发到各大骁骑营去如何?”
乾隆略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
克善正专注的观察着围栏内每匹马的情况,转回头听见两人的对话,行到乾隆面前,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他道:“皇上,这批马有问题,若真要启用,起码还得再观察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