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此刻的表情有些惨不忍睹,眉头高耸,不时抽搐两下,额头bào起条条青筋,突突跳动,嘴唇抿成直线,透着一丝冷厉,浑身上下冒着股股寒气,让整个房间气温骤降到零下。
吴书来打了个冷颤,头又往下埋了埋。
克善却仿似对他森冷的气场毫无所觉,自顾窝在房内唯一温暖的所在——乾隆的怀里,消化这荒唐到极致的消息。片刻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耳朵听来的东西,忽的在乾隆怀里抚掌大笑,直笑的前仰后合,引得搂抱他的帝王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摇晃。
“哈哈哈……我只知惠晋帝对难民言到:‘何不食肉糜?’,便是天底下最蠢的笑话,没曾想,这五阿哥请难民上御船饱食不但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境界还要高出惠晋帝三分!好笑!着实好笑!”
山东的难民何止眼前这几千人?想请他们都吃饱饭?你请的过来么?哪怕是心血来cháo,想做些沽名钓誉的善举,也得好生筹划一番啊!一无完善周全的准备,二无足够安全宽大的场所,贸贸然便引了这么多人上船,不得把船挤沉了不可!?这五阿哥说他蠢笨如猪倒是对猪的侮rǔ了!
这么一想,心内更觉荒谬,克善完全不管身后男人一身的寒气,自顾拍着chuáng榻的扶手,笑的欢畅。
乾隆本来还怒火滔天,但见怀中的少年露出少有的璀璨笑颜,瞬间迷了他的眼,勾了他的魂,令他恍然间忆起那酸涩混乱的夜晚和两人之间第一个吻,一时感从心来,紧了紧搂抱少年的大手,缓缓放松表情,也跟着低低笑起来。永琪再蠢,能令克善展颜欢笑,也不算全无用处。
吴书来听见帝王发出的低沉笑声,笑声中隐含着满满的愉悦,全没了闻听消息时的深沉怒气,不可思议的偷觑一眼他的面容,心中暗忖:咱家算是白担心了!端郡王在这里,万岁爷那就是个纸扎的老虎,纯粹的摆设啊!这怒火怕是发不出来了!
两人搂抱着笑了一阵,乾隆双手环住克善腰肢,下巴磕在他肩上,侧头去看他笑意妍妍的面容,刮刮他鼻头,语带戏谑的开口:“可是笑完了?笑完了便陪朕去看看。”
“不去,再等等,好歹让人把饭吃完!”克善斜睨他一眼,轻笑着回道。
“这么多人,一条船岂能装的下?再不去,船就该沉了。饭没吃上,还闹出了人命,到时这愚民的罪过便得由朕担着了!”乾隆苦笑,心里虽然万般不愿,却不得不去给那群蠢货善后。
“恩,那倒是!走吧,去看看。”想到永琪哪怕被废了,对外,他还是乾隆的儿子,他惹出的事,责任自然要由乾隆承担,克善心里虽不快,却还是起身,当先往门边行去。
乾隆见他因着担心自己的缘故,立刻便改了主意,心中甘甜如蜜,顶着一张惹眼的笑脸出门,和克善站在船舷边围观对面船上的乱局。
“情况如何?”乾隆观望了一阵,朝对面疾奔过来禀明情况的侍卫问道。
“回皇上,聚集起来的灾民在不断的增加中,船快装不下了,因为吃食不够,有人还打了起来。太后娘娘受了很大惊吓,刚刚已经被护送到皇后娘娘船上去安置了,至于五阿哥,明珠格格和还珠格格,因为场面太混乱,方才已经找不见他们身影,目前奴才们还在搜寻当中。”
侍卫禀明情况后依然跪着,不敢起身。
乾隆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乱象沉吟,思量着疏散人群最快的办法。
动用武力肯定是不行的,百姓是为人所蛊惑,是无辜的,伤了他们不但不在理,可能还会激起民愤,且‘请吃饭’这话虽然是永琪说的,可对外看来,他的话代表了皇室,代表了君上,君无戏言,这饭也是得请的。如此,便只能另寻一处宽敞的地儿,尽快备好足够的饭食,将这些人转移过去。
乾隆打定主意,但还未待他发话,克善已轻笑着开口:“你,”他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侍卫吩咐,“召集十名嗓门大的侍卫,对着船上喊话,就说五阿哥,明珠格格,还珠格格已将济南城中所有米铺的米粮都买下了,全数分发给城中民众,每人三两,让他们自己去米铺领粮。晚了可就没了!再派人去城中昭告,让米铺尽管派粮,其后账款自有五阿哥,明珠格格和还珠格格来付。”
此时的济南人口远没有现代那么多,只五万众,但正逢灾年,粮商们宁愿将粮食囤积起来,以哄抬价格,也不愿便宜卖给民众,因而吃的上米粮的仅仅是城中极少数的富裕人家,大多数人平日全靠吃糠咽菜过活。克善这一动作,一是为了掏空了粮商们的囤粮,压低他们的粮价。粮食卖给皇家,谅他们不敢藏私不卖,更不敢将那高的离谱的价格呈报上来;二是为了恶整永琪三人。他们既然要行善,那便行的彻底点,福泽遍及全城百姓岂不更好?虽然粮食价格不会很高,但数量巨大,足以掏空他们的身家,刮他们一层皮下来。
乾隆略略一想,便也明白了克善的用意,俯身捏住他面颊,心中暗笑到内伤,面上却还故作嗔怒道:“小东西!永琪只是请岸上的人吃饭,你一开口,便替他请了全城的人,这么大一笔负债,你叫永琪三人拿什么偿还?”永琪没有领差,平日花钱亦大手大脚,根本没什么身家,紫薇和小燕子就更不用说了,要付清这笔欠款,确实有些难度。
“拿什么偿还?自然是他分府时的14万两安置费,分给他的田产,庄园亦可变卖了抵债,再不行,他每月不还有俸禄么?至于明珠格格和还珠格格,她们平日也有月银和赏赐,不够的话,便拿了嫁妆抵债吧!”克善挥袖,答的漫不经心,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对别人造成的震撼。
狠!真狠!人腿本来就废了,还没了安置费,赔了庄子,扣了俸禄,让五阿哥日后靠什么过日子啊?早晚得饿死!两位格格就更惨了,本来就无品无级,这会儿连嫁妆都没了,将来哪个好人家敢娶啊?这辈子算是毁了!端郡王忒狠了!奴才日后哪怕招惹了万岁爷也不敢招惹郡王了!吴书来立在两人身后,频频拭汗。
那侍卫也容色惊骇,不敢起身,迟疑的向乾隆看去。
乾隆瞥他一眼,沉声催促:“还愣着gān什么?还不赶紧照着郡王吩咐的去办!?”
侍卫回神,行礼后匆匆告退。
“小东西,这下可满意了?”待人退走,乾隆俯身,热气chuī拂到克善耳边,轻声问道。
“还行。再看看事态发展。”睇一眼借机调戏自己的男人,克善捂住被他热气喷的滚烫发红的耳垂,表情嗔怪。
“那便再看看。”乾隆对克善的话向来是百依百顺,微微一笑便答应下来,牵着他的手走得离太后的船又近了些,静静围观。
吴书来欲言又止,终是没敢吭声:万岁爷,您莫忘了,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受了很大惊吓,没准儿如今已经被吓病了,您这个大孝子不需要赶紧去看看么?再睇一眼被他牢牢牵住的端郡王,他又悟了:万岁爷如今可不是孝子了,是妻奴啊!有妻子在,儿子老娘都得靠边站!
又哄闹了一刻钟,待方才离去的侍卫找来人宣布城中派粮的消息,难民们寂静一秒,立刻前呼后拥的挤下船,往城中最近的米铺奔去,霎时便没了身影,徒留下一船的láng藉。
船上的侍卫们只衣衫凌乱,并没有受伤,俱都松了口气,但尚来不及休整便又开始满船的寻找五阿哥和两位格格的身影。
好一阵儿后,终于在膳房切菜的桌案下找到了藏身的三人。三人蓬头垢面,jīng神恍惚,涕泪糊了一脸,特别是五阿哥,因为受伤的腿部被严重踩踏,伤上加伤,再加之长时间蜷缩在案几下,固定骨头的隔板挤压到腿骨,致使血液循环不够,经太医诊断后认定,五阿哥这只腿骨已经完全坏死,哪怕患处愈合了,从外形上看不出异常,但日后站立都是个问题,更别提行走了,且一到湿润下雨天就会疼痛难忍,下半辈子彻底废了。
永琪如何悲嚎,惊魂未定的小燕子、紫薇如何劝慰暂且不提,乾隆闻听这个消息却连半点负面情绪也无,表情平淡无极。废了和废的更严重,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他也并不关心。
“太后那里如何了?”替克善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乾隆不紧不慢的问。
“太后被人推搡了一下,虽然没有摔伤,可受了惊吓,再加之气候gān寒,邪风入体,已躺倒了。奴才给她开了副镇静凝神,祛风褪寒的方子,这会儿正用着呢。”太医躬身答话,内里暗暗纳罕:太后病重,皇上只这么一问,却不去病榻前探望伺候,有些反常啊!
“恩,知道了,你退下吧。”乾隆对太医纳罕的神色视而不见,抬手将他挥退。
不管旁人作何想,他这会儿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太后chuáng前侍疾。太后这病来的时机很对,他前脚警告了一番,后脚又巴巴的上赶着伺候,这警告的效果便打了折扣,这绝不是他想要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太后既做下了这许多事,便要承受后果。
克善瞥一眼他暗沉的脸色,小啜一口杯中的茶水,语带稀奇的问:“今儿这是怎么了?太后病了,你这个大孝子竟然不去chuáng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