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成自认武功还行,从方才的轻功判断,来人不比他差。
谢晚成双手抱胸,浅笑道,“我说,你家王爷要查我底细,怎么不派个武功好点的。”
来人仿若不闻,隔着穿梭的夜风,注视他。
谢晚成将他上下打量个遍,看衣着不似个低微侍从,周身一股凛然正气。
他低低一笑,又道,“回去,叫你家王爷自己来找我。”
来人依旧不动。
谢晚成挑眉,啧了声负手背后,转身之间冷冷送去一句,“别再跟着我。”
走出几步路,他蓦地站住,显然对方视他的话如耳旁风,被发现了跟踪行径便光明正大起来,这让他极为不慡。
谢晚成猝然转身,迎风劈出一掌。来者瞬间抽身闪避,反应之快令他心中陡生趣味。
荒凉野地,就见两个人影倏隐倏现难舍难分。
直至天际微明。
jiāo手一宿的人影总算疲累,不知何时过招方式变成拳脚往来。
枯草间两人四肢jiāo缠,相互擒拿对方的要害,脸上鼻青脸肿皆挂了彩。
较劲的结果无非痛楚的惊呼,一人一声此起彼伏,直将路过上空的飞鸟吓得急扑羽翼。
最终谢晚成感觉就此下去落得两败俱伤谁也不好看,遂喘着大气提议,“我、数到三,一起、撒手…”
“好…”英雄所见略同,对方同样气息雷喘。
“三、二、一!”
腾一下,双方抽身的同时立马挺身站起。
互看一眼,俱不觉发笑。
谢晚成长舒一气,瘫坐地上,赞道,“足下身手不凡…”
“彼此…”
jiāo手一夜,来者虽不善,却无恶意,否则二人此刻不仅是体力耗损如此简单。
谢晚成毫不防备地躺倒,侧眼看向一旁,“在下谢晚成,幸会。”
“连齐。”
天已破晓,层层浮云之上,天空蔚蓝。
“你家王爷武功比你如何?”谢晚成缓息之间问道。
连齐罕见勾了下嘴唇,“以镒称铢,无可比拟。”
谢晚成又深看他一眼,未知是否有夸大之嫌,敬重之意却不言而喻,
“这么说我可能非他的对手?”谢晚成自顾腹疑,继而看着连齐,“无隅没少受他毒手吧?”
连齐怔了一瞬,垂眼看地,不善掩饰的他反应足以说明。
谢晚成轻哼一声,撑地站起,扫了扫衣裳,“来日方长,就此别过。告诉你家王爷善待无隅,否则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他加倍偿还。”
文无隅伤在后庭,一个对人体极其重要的部位,必须好生修养。
故此只能进些清淡的流食。
换了谁整日饿着肚子都得萎靡。
几天下来,文无隅像只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无jīng打采。
渊澄进门便看见桌上一碗热腾的清粥,一点浮油也没。
身后脚步声忽停,文曲一张吃了苍蝇屎一样的脸,杵门口,懒得行礼懒得看他一看。
渊澄于是漠然开口,“已经七天,光吃这个哪顶用。”
文曲朝地板翻白眼,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忿忿回道,“又不是不给他吃,也得他能吃才行,反正饿不死,总比拉血拉死的好。”
渊澄静静站了会儿,端起粥碗绕过屏风走进内房。
文无隅已垫着锦枕靠坐chuáng头,gān裂的嘴唇起了层死皮,他虚虚得点头施礼,“王爷。”
渊澄坐下chuáng榻,拿银勺舀一口粥,文无隅伸出双手,“吾自己来。”
他伤的又不是手,哪敢劳烦王爷。
王爷却没打算jiāo给他,就着银勺递他嘴边。
文无隅只好张口。
两人再无出一言,不消多会儿,一碗粥见底,王爷放下粥碗,又近前服侍他躺下。
文无隅乖乖领受,阖眼养神。
忽闻一阵窸窣,随之肩头一股凉意,文无隅睁眼瞧见王爷掀开衾被一角,他便往chuáng内挪了挪。
呼吸声平稳,近在耳旁。
如此温和的气氛,似乎适合说点什么。
于是文无隅便开口了,语气平缓徐徐道来,“师父常言潜心修道贵在自身,对吾等弟子少加管束,师兄十三岁便下山云游至今,其间书信二三只报平安。他的确另怀情愫,不过吾未曾有过那份心思,也未想过逾越禁忌。”
渊澄盯看chuáng顶眸光空茫,“你视断袖为禁忌?”
“于道而言,存在即为合理。然世人眼中,人伦纲常乃德行之则。”
“我是问你。”
文无隅沉默一会,
“吾先为人后修道,如今已没脸称自己是修道之人。”
普罗大众凡人之一。
渊澄无声发笑,“你在我身边这久,早就触犯禁忌。”
“是吧,”文无隅附和,“万物之灵总归无法三言两语能归结,人们憎恶作jian犯科,却仍大有人在。时下虽男风盛行,未尝见谁家娶个男子作妻。风花雪月耍玩就罢,谁要当真悖逆而行,必受千夫所指。”
他扭头望王爷侧脸,笑容可掬,“王爷好男风是形势所迫吧,君臣心有嫌隙,王爷情非得已只能选择背道而驰来自保。”
渊澄看进那双笑眼,犹一汪深潭,波涛暗涌,他不动声色道,
“相处日久,有所改变也是情理之中。”
文无隅的眼神不可扑捉地暗了一暗,笑道,“王爷所言有理,好比文曲养的那只青牛,此刻若杀之取肉,他势必和你拼命。”
渊澄翻身侧躺,伸指摩挲文无隅唇线,“你的意思是?”
文无隅缄默片刻,方道,“吾一番自白,是为表明正身,吾与师兄只是至亲好友绝无其他。望王爷下回出手,不问因由无妨,但请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第40章
草叶新绿,初chūn的气息渐浓郁。
明秀公子的脸却似千年不化的冰雪。
和文曲迎面碰上。
文曲一来恨屋及乌二来对齐明秀惊人的武力心有余悸,他提嗓冲房内吼了一声,自觉退避三舍。
说来连文曲也觉奇怪。
原以为这位明秀公子,像壶烈酒,烧心灼喉。而今却似山巅的千层积雪,远观静美实则危如累卵,有随时崩塌之险。
齐明秀并未绕进屏风后的内房,只靠近几步,冷冷淡淡说了句,“曲大人来访。”
闻听房内窸窣声,便见渊澄走出屏风,“书房。”齐明秀满面嗔色,拂袖转身顾自先行。
这厢曲同音无所适从,焦躁地一顿搓手。
见二人到来,他急着便迎上去,“皇上醒了!”
渊澄摆去一眼,看不得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上苍庇佑,皇帝早两日就已清醒,只是无力上朝,一应政务仍由大皇子暂理。
不知他慌什么。
“然后呢?”渊澄闷头一句,可见情绪不高。
曲同音却管不了这许多,碎步跟他身前急道,“徐靖云失踪了!据说昨夜凌晨突然被传走!”
这句让渊澄不由得攒眉,看来皇帝急不可耐了。
“快想个法子救他!”关心则乱,曲同音先入为主地认定徐靖云处境堪忧命悬一线。
“怎么救?”渊澄反问。
曲同音一怔,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令他胸中怒意蹭蹭直上,话音不觉高八分,
“我要知道还来问你作甚?”
渊澄陡然发笑,眼里却jīng光凌厉,“他被谁传走?关在何处?可有人bī供,可有受刑?”
曲同音被连续的发问整懵住,呐呐半晌说不出个字来,但显然怒意已消褪。
渊澄这才不疾不徐道,“行了,我以为你猜得不错,他在皇帝手上。”
曲同音只得叹口老气,自嘲一笑,“你拿个主意,我听你的。”
渊澄蹙额沉思,手指轻叩桌面。
好一段时间的静默,听他开口道,
“皇上无非怀疑徐靖云倒戈,依他的性子,你认为他会供出所知吗?”
曲同音摇头,坚定道,“不会。”
徐靖云不是愚忠之人,虽耿直,但明是非,即便两方孰善孰恶难以评论,情义使然,他势必有所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