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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言罢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左右禁军提枪,白晃晃的枪头抵在他们背后。

  曲同音冷声道,“本官自当配合,可肖统领此举倒像是羁押本官。”

  肖何微微躬身抱了下拳,盛气凌人之状诚然令人齿冷,“下官也是奉命办事,曲大人见谅。”

  奉谁人之命不言自明。

  曲同音的脸色立时又白了一层,悬着的心一路跌进谷底。

  chūn末的风,席卷万物,混浊的气息里似乎掺杂了丝许血腥味。

  这风飘入王府,却是墨香馥郁。

  西厢院。

  文无隅立定的站姿维持了一个时辰,双眼半睁,身子略微摇摆,整个人显得很是疲累,似乎风再大点能把他chuī飞去。

  无奈他得识抬举,必须一动不动,因为王爷纡尊降贵,正亲自碾墨执笔为他作画。

  画像基本完成,只是渊澄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妥,来回修饰数十次还不罢休。

  “眼睛睁大点!”

  突然一声叱喝,文无隅忙掀起眼皮瞪圆了眼。

  丈远外王爷对着画架啃笔杆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踌躇不决的模样,真真罕见。

  “差不多就行了吧,站不住了。”

  文无隅口gān舌燥,终于抒发出心中不满。谁知王爷是否借作画为名行体罚之实。

  渊澄斜他一眼,居然不计较,冲他招了招手。

  文无隅拖着步子磨了会儿地,两条腿才算利索,走近一看,差点惊掉下巴。

  三尺素缣上俨然一副写意与工笔相融合的完美之作,水墨分五色,却似有千般变化,或清或浅或浓或重,虚实相间的景色如梦如真,白袍君子衣带翩跹仿若仙家下凡破画欲出。

  文无隅凑近了盯着画中人,乍一看和他三分相像,细看之下,似乎更多了几分,可反复看几眼,这根本不是他,只因那股子莫名的仙气委实让人尴尬,

  “王爷画的是谁?”文无隅侧过脸,小心得看着渊澄。

  渊澄拧眉,伸手将他拽一趔趄,“你瞎了不成!”

  文无隅暗暗吞口气,王爷画工了得妙笔生花没错,可他站了整一个时辰,出来的竟是这么一幅不知画中人为谁的画,还没处说理,谁说不气人呢。

  “真不像?”渊澄斜眼睨他,竟开始怀疑起自己。

  文无隅慎重点了下头。

  渊澄于是别过头,冲房门口无胆小厮摆手,“你,过来。”

  小厮牙关打颤,一路小跑过来坚持住没腿软。

  “看这画中是谁?”

  小厮极快得看一眼又垂挂着脑袋,“文、文公子。”

  渊澄啧一声忍住没去抬他下巴,“看仔细些,像是不像?”

  小厮吓得狂抖腿,眉毛鼻子挤一块儿去盯看画作,“像……就是、就是文公子!”

  渊澄得意了,眯眼觑他,“怕是你瞎才是,我也认为像极。”

  文无隅歇了这么会儿,心情已平静,点头附和,“看久了是真像,王爷不仅棋艺高超,画技也属当世一流。”

  渊澄心知他敷衍,却不再qiáng求认同,转身走去一旁掬水洗手。

  文无隅便捡了榻上擦手巾,摆手里准备呈递。

  院外这时倏忽闪进个人影。

  第50章

  连齐匆忙走近,瞥一眼画架,又看了眼文无隅,要知道王爷执笔,除了批公文没见过他作画。

  “主子,”连齐作揖。

  “说。”渊澄接了擦手巾落座,示意小厮将画收走。

  文无隅还是站那,王爷不避讳他,他没必要装谦谦君子。

  “两个时辰前曲大人和徐大人进了趟宫,出宫以后被肖何羁押在大理寺。”连齐回禀。

  渊澄闻言略攒眉。

  原本打算寻个适当时机认罪,只认一条人命,至多敕夺王号,然而事情发展到这已然出乎他的意料,皇帝此举非同小可。

  正思忖着,院外有人慌忙来报,

  “启禀王爷,禁军直闯我府,属下…”

  话未落,肖何领一队禁军出现在院门口,招呼也没打不请自入,礼数倒是比之前周到,起码折了下腰,“见过王爷。”

  乱条犹未变初huáng,倚得东风势便狂,渊澄不由地暗暗冷笑,他起身道,“肖统领有何贵gān?”

  文无隅眼珠子转了转,感叹王爷果然是能忍之人。

  肖何亮出huáng帝亲赐金牌,

  “下官奉皇命查办王爷一案,如有得罪之处万望见谅。”

  渊澄淡淡瞥去一眼,“大人言重,想怎么查你请便。”

  肖何降下声调命令左右,“来人,把文公子带走。”

  文无隅遽然一惊,祸从天降竟落到他头上。

  只听那统领追了句解释,“御史大人等不敢轻动王爷的人,故而案子迟迟未决,皇命难违,下官迫不得已只能请文公子走一趟。”

  说话间两个禁军卫兵已经架住他的胳膊。

  文无隅气息不乱分毫,见王爷一脸云淡风轻他便知自己当真要往那大理寺刑房历练一遭了。

  肖何目光紧锁,企图从细微处捕捉王爷哪怕一丝动容。

  渊澄嘴角微勾,眼眸深处坦dàng清明,直视肖何那张失望的脸,

  “我身边的人,肖统领尽可逐一审讯。”

  “那下官先谢过王爷,告辞。”肖何生硬一笑,飒然转身领一gān禁军侍卫堂皇而去。

  渊澄远望的目光闪过一抹yīn鸷,倏然间变黯,他伫立良久,天际的浮云印照在他眼底,随风翻涌变幻无形。

  连齐轻唤一声,“主子。”

  渊澄垂眸,点头示意他进屋。

  取出笔墨写下片语,他把信jiāo给连齐,“明天你去趟江南道。”

  连齐收进信件,他又接道,

  “你先退下,入夜随我再去次刑部大牢。”

  守门口的小厮很自觉地也跟着退到门外。

  渊澄环顾房内一周,开始翻箱倒柜。

  衣橱里除了白袍还是白袍,书案摆着几本闲书,笔墨纸砚几乎没怎么用过,抽屉里散着几张银票和碎银。

  他打开最后一处不起眼的抽屉,里面一把金笼子的遗骸和一个锦盒,盒里是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渊澄有点泄气,爬上chuáng榻一通翻找之后,终于是彻底死心。

  这位文家少爷,没有一件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夤夜。

  禁军接管大理寺的消息一早传开,差役再次见到二人连例行询问都省下,直接立杖放行。

  联名讨罪的用意何须明说。

  当年立誓共保大齐江山,偷生于世数十载,这一天晚了整整二十五年。

  可七载的囚禁与耻rǔ,让掩藏心底的罪业蒙上了一层摒弃不去的怨恨。

  他们不似前次那般义愤填膺,俱都席地静坐,披散的头发沾满尘垢,只一双双含恨的眼怒视着来人。

  渊澄居然还笑得出来,“想必诸位心中已有决断。”

  连齐会意,依序分发纸笔。

  没一会儿文大人抖着手中白纸,呜咽其声。

  渊澄朝他看去,敛笑走近,

  “文大人无非怀疑我诓骗二位。且听我所言是否属实吧,当年文大人一家泛舟游湖,小公子不慎落水,为一道人所救,后又瞒天过海让道人携小公子隐居娄瀛山修行,其中缘故就不消我多言了。”

  文家夫妇眼里的哀伤之色证明他猜得不错。

  到此他眼帘微垂落下一声叹息,“只是文大人想见也见不到他了,今天禁军qiáng闯我府将他带走,现下极有可能在大理寺天牢受刑。”

  二人听得这番话,情急之下意欲往外冲,挣得镣铐一串清响,

  渊澄接着说道,“这份讨罪奏疏至关重要,不仅能救他性命,你们也可重获自由,写与不写,已非恨与不恨如此简单。”

  文家夫妇沉静下来,另一监牢里发出咿呀声,渊澄走过去,看了眼纸上几字,摇头笑道,

  “诸位大人可能不知,如今怀敬王三个字只不过徒有虚名,我亦是朝不保夕,无法承诺什么。事已至此唯有孤注一掷,要么玉石俱焚,咱们到了地府再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