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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曲同音卸下辅政之职后在朝中行事越发低调内敛。

  而齐玦常年远在边疆。

  这便助长了谄媚君上的风气。

  齐明秀对这类人的心思了如指掌,无关紧要的便任之,利弊相伏的自慎之。

  此次传言,就被一些急于献媚的人夸大其词地转述,好好表现了一番食禄忠君的忧国真情。

  齐明秀虽笃定传言不过是空xué来风。可被这些人殿前私下反复chuī风,不免也对传言狐疑,便密令派遣虎贲军暗地里查探。

  而渊澄似乎病情见好,记起了不该记得的人,着实让他心中愤愤。

  择日便召他进宫。

  渊澄不出走不找人的时候,就是个人偶。指引他往哪去便往哪。

  但是这两年来见得最多的是连齐,无形中认住了他。旁人好似领不走,僵持许久传召的太监只好请连齐一道进宫。

  连齐早前收到曲同音提醒,若皇帝来访或召见,必得想方设法通知他。

  走到府门他以加衣为由返回,着人前去曲府报信。

  渊澄进到御书房,半分好奇心也没有,老样子整个人刻板地立着。

  连齐暗暗祈祷主子别在这时候犯病。

  岂料怕什么来什么。

  渊澄这么呆站了会儿,没有预兆地就摸出了怀里的缣帛,走向一旁候着的太监,太监奇怪地抬头,急忙又把脸低下去。

  渊澄便把画摊掌心,凑他眼前。太监拼命低头,他就跟着往人眼下塞。这份执着劲直把太监bī得惶惶下跪。

  齐明秀见状怒气噌噌上头,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走缣帛,抓成一团恨恨地握着。

  渊澄眨巴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画被揉得不成形状,伸手过去要拿回。

  “你别再装模作样了!”齐明秀打开他的手,冷冷瞥他。

  渊澄心智全无,哪懂看人脸色,固执得又伸出手去。

  齐明秀瞪着他看,企图从他脸上发现什么作戏的端倪,可是一点异样的痕迹都没有,偏那张脸看着还那么的天真无邪,他不禁越发气堵,挥开他的手疾步走到殿外。

  不一会儿提了把长剑进来。

  渊澄跟着他走了几步,见他回来又要去拿那画。

  齐明秀挥剑,抵在他胸口。

  渊澄根本不识得剑为何物,顶着锋利的剑尖还要迈脚。

  “皇上息怒…”连齐一颗心吊到嗓子眼,慌忙跪地磕头,“主子的病…”

  齐明秀冷声打断,“还没好是吗?那他怎么还记得这个人!”

  渊澄无惧无畏,往前继续走,剑刺进了的胸口,他微微皱了眉低头看了眼,只又抬起脚。

  齐明秀愣了下,不觉后退一步。

  “主子不是记得…”连齐说着咽了声,反复措辞不知怎么说才好。

  渊澄胸口衣裳渗出血迹,却还直望着他手中的缣帛,步子完全没要停的意思。齐明秀心里仍不忍,连连后退,终于恼恨成怒,抽出剑,把缣帛丢地上。

  渊澄这时反应迅速极了,立马蹲下去捡。

  齐明秀本欲毁掉缣帛,见这一幕简直要气疯,挥开的剑不管不顾地刺去,不出意外地扎进了渊澄手背。

  齐明秀怒极,拔剑指着他,“你…你如此不知悔改,不如死了算了!”

  渊澄一声痛呼,却还不忘捡回画塞进怀中,这才捂住伤口,求助一般地看着连齐。

  “皇上…主子真的不记得任何人,拿这画是觉得有趣,他收藏了很多不起眼的东西,不时会拿出来赏玩,不是玩,他也不懂什么是玩,他就只是好奇…”连齐频频磕头,想了半晌终于给出了解释。

  剑尖寒光幽幽,执剑之人一腔愤怨隐隐欲发。

  渊澄只将手捂着,指缝溢出鲜血他仿若无知无觉,一双清澈的眸子不着情绪地望着齐明秀。

  就像一座青山一池碧水,论是你如何对它怒不可遏抑或泣述衷肠,它也不会给你任何反馈。

  齐明秀怒恨堵胸口,气息变得急促,剑身微微可见地轻颤。他以为自己赢了。可到底赢了什么,一副无魂之躯,一个连自己都日渐离弃的人?

  与其像牵线木偶一般活着,确不如死了的好。那个对他百般爱护为他深谋远猷的渊澄早就不在了。

  齐明秀眼神忽然发狠,将剑送出几分。

  朝野传言甚嚣。真相重要吗?再次平息是否还会有下次?不若挥出这一剑,一了则百了。

  皇帝杀意已起,只怕等不到曲同音来救,连齐心急如焚,忙跪到渊澄身旁,“皇上三思…”

  “再多嘴,连你一起杀!”剑身指住连齐。

  “皇上三思…”连齐只得这一句。他若提起二人往日情意,恐怕皇帝非但不会顾念,反而越激愤。此刻也算如愿拖延了时间,皇帝迁怒到他身上,主子就还有机会得救。

  齐明秀目光闪了闪,若杀渊澄,这个连齐自然也不能留。渊澄幽禁期间,他可一直未在王府,谁知文无隅的再次出现是否他从中作为。

  正这时,门外禀报,曲大人求见。

  齐明秀须臾诧异,不禁暗暗冷哼。偏巧不巧这个时候觐见,怕也是掐着时机而来。

  随即传人入殿。

  曲同音踏进门槛一眼看见渊澄傻乎乎愣着,手上鲜血直流。

  他忙低头跪拜。

  “曲爱卿何事而来?”

  皇帝手中提着剑立在御案前,剑尖染血,曲同音心底一沉,声色如常回道,“微臣有彻底平息传言的万全之策,特来回禀。”

  “讲来听听。”齐明秀不冷不热道。

  “皇上,京城从来都是风言风语不断,他们图的不过是一时新鲜,不加理会才是攻破之道。王爷的痴病已是回天乏术,不如任他自去。待风波平息,微臣放出消息称王爷病势加重,再过三五月,便称王爷病疾而逝。如此此等乱人清听的谣言将不复再起。”

  齐明秀耐心听完,拖剑走近,“让他走和朕现在杀了他有何区别?”

  曲同音明白皇帝让他见到这一幕是把杀意亮给他看,二也借此试探他的忠诚,

  但他却不带犹豫地回道,眼中诚挚,“皇上,王爷其人性情禀性确实乏善可陈,但他忠君之心可鉴,杀他容易,掩盖世人耳目也容易,可皇上置自己于何地?”

  良心可能安?

  齐明秀盯看他一会儿,卒然一笑,“曲爱卿比朕更早想到会有今天。”

  曲同音闻言一身寒毛炸开,他和齐玦一心只想如何周护渊澄性命,却忽略了恰到及时的出现反而证明他们早有预料皇帝会对渊澄起杀心。

  沉默片刻他不动声色道,“微臣只愿尽绵薄之力替皇上分忧。王爷确有不道之错,但他始终不曾抛却手足之情。恳请皇上念在他多年劳苦,顺其自去吧。”

  齐明秀寒了脸,看着渊澄,毫无动摇之色,“于理,他不该杀,于情,他就是该死,你只为他找理由,可曾替朕叫屈,你看他,忘了所有人,忘了他自己,偏偏死了两年的人他还记得。”

  皇帝早些年在群臣多番进谏之下立后纳妃,曲同音以为他心中那份情逐渐随之消减,没想到还是这般难以释怀。

  “皇上许是误会。世上不会有这种忘记所有唯记一人的毒。”

  齐明秀冷哼一声,“这才是他该死之处。”

  奉送毕生温柔将其刻进了骨血,何须终为时间消磨的记忆来承载。

  如是可恨,如是叫人嫉妒!

  齐明秀日渐淡下的执念,再次如火燃烧。

  曲同音沉吟片刻,暗暗咬牙,只能赌一把。他站起,低问连齐,“画在哪?”

  连齐看了眼渊澄胸前,曲同音大跨一步,迅速从他怀中将画取出,用力撕扯,不一会儿一方缣帛四分五裂。

  渊澄迟眉钝眼,没作反应。三人都注视着他。

  殿中一片静默。寒鸦飞掠,啼鸣惊空。

  渊澄缓缓伸出了手,作出讨回的动作。也许他不知画上是谁,但这东西是他的,他藏了许久看了许久,有了一种护犊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