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正在收拾残局。
烧尽的木头仍冒着呛人的青烟。
谢晚成形容láng狈双手污黑,呆呆站在废墟中。
这…是一具尸体,烧焦了的尸体,gān枯萎缩,浑如一把木炭,只还能辨出有一张人的脸,面部眼眶凹陷眼珠外突,右眼珠浑浊,嘴型奇大颌骨外露,十足让人一眼就要昏厥的骇人场面,谢晚成却定定看了很久。
禁军将尸首抬到空地。
谢晚成仍蹲在原处,细心地捡着什么。
渊澄一步步走近,盯着尸体狠看,他腿脚发软,不禁跪倒,视线却没离,一寸一寸地在尸体上搜寻。
他不是先入为主地在确认这是否是文无隅,而是在这具全然不成人形的焦尸中找寻哪怕丝毫证据,证明这不是他。
他看着还很冷静,一点也不慌乱无措。
这个人心机那么深,一定是假死脱身之计,他能买通赫平章悄无声息地潜在王府半年,能买这么多死士为他卖命,这点小计策实施起来简直太容易了。
谢晚成从废墟中走出来,脸色灰败两眼空空无光,双拳紧紧握着。
渊澄像才发觉谢晚成的存在,木然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很快注意到了他握拳的手。
他迅速站起,横冲直撞,奔他手中之物而去。
谢晚成只用了三分力,便将他挥开。
渊澄再度扑过去抢,失去理智一般,毫无章法,一味地用蛮力。
谢晚成几度甩脱不了,登时急火攻心,奋力将他推开,手中之物狠狠朝他掷去。
渊澄跌坐在地,一把沾着炭灰的珠子打在他身上,四处散落。
谢晚成冷冷瞪着他,怒声叱道,“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渊澄急急捡起一枚,将它擦拭gān净,放在掌心,看了又看,如是陌生又如是熟悉,他迟迟没有反应。
不远处曲同音终于敢走近几步,俯身捡起一颗,脸色再是惨淡不能,口中喃喃着,“是他…”
一旁皇帝问道,“你确定吗?”
曲同音乍然转头,皇帝一脸冷峻之色,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满目疑问待他肯定回答。
“这手串是他的…”
齐明秀岂认不得这砗磲手串。
却突然渊澄冲到曲同音面前,扬手一记掌掴,眼中水光闪动,语气恶狠,
“是你害死了他!”
曲同音抬正脸,脸上依稀五个指印,喉间泛起一阵酸疼。
渊澄揪住他的衣领,目光凶狠,语无伦次,“你为什么要带他来,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这个骗子,你害死他…”说着泪水夺眶而出,他却浑然不知,喋喋不休地斥骂着骗子。
曲同音毫不觉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人已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只是发怔,喉间越发紧涩,酸意涌上鼻,眼眶也一点点发热,。
他从未如此失策,从未被渊澄扇过耳光,从来都是他疾言厉色地训斥。
这回终于轮到他,以后也不会再有。
他想不通文无隅为什么选择死,那样一个表面随和骨里冷傲的人,真的深藏着一份可以为渊澄去死的情意吗?
天尽头最后一丝余晖悄然落幕。
「正文完」
「番外待续」
第119章正文后续
渊澄毫无清醒的征兆,似乎要这么沉睡下去。
满京城的医官郎中都诊断不出到底是何原因。
有一天一个游方郎中揭了求医的皇榜。
来到王府把了好几天脉才诊出病因。
说此人三个月后自会清醒过来。
病因是中了一种名为‘封情痴缠’的毒。此毒世间唯一,本是三千里外彝疆的一个巫师所制,一星半点入喉,即刻变成痴儿呆子。
那彝疆巫师生性乖戾孤僻,毫无缘故将这毒用在一名无辜少年郎身上,因此被族人驱逐出境,传说因为自命不凡傲慢无礼,耻于劳作又不屑施舍,导致生活落魄潦倒,最后惨死街头。
所以此毒无药可解。
三个月后渊澄果然醒来。
形如无魂之人,整日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甚至对他拳打脚踢,刀架在他眼前,也全无动静,五官闭塞如同木偶。
齐明秀这才明白,什么叫玉石俱焚。
文无隅失去多年祈盼的亲情,便要他失去毕生寄托。
用死换他一辈子孤寂。
毫无疑问他赢了。做皇帝就是坐享权力和孤独,他得不到两心无间,可渊澄还是他的,就算痴了傻了疯了,这个人也还是渊澄。
时光荏苒,一晃两年。
渊澄似乎渐渐有了意识。
有天大早,连齐发觉人不在府里。询问后方知,侍卫见是王爷,以为他病愈,不加阻拦便任由他出府去。
大雪天整整找了一日,天色全黑,才在城郊一处废弃的茶寮找到。人已经冻得脸色青白。
这一天他竟学会了自己穿衣,走出了二十余里路。
可问他何故出走,依然泥塑木雕一般全无反应。
隔几日,天蒙蒙亮,又见其人衣装齐整出现在府门口,侍卫得了教训,拦住他唤来连齐。
劝说无用,人就是一股劲要往府外去。连齐只好给他披上大氅跟着。
雪厚路滑,他眼里好像没这些,摔了爬起,落得满身雪泥,毫无方向却又像有目标。最后在城郊荒野停下,再也不走了。
此后连齐入寝前便把他的房门锁住,醒后再打开。
而人好似就等着门开的一刻。
连齐觉得他是在找什么,而他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才有了这种漫无目的出走。
如此往复数月,季节回暖。
某天连齐拿出一方缣帛,问他还记得画中人否。
渊澄终于眼神有了焦点,牢牢盯着画。没一会他忽然痛号一声,发疯似的抱着头直往墙壁上撞,手中死死抓着缣帛。
连齐大惊,忙加阻拦。却没想到他力气奇大,又或是实在痛苦难熬,拼了命地就是要撞头。
连齐没办法只好点了他的睡xué,而后惊恐地发现,他两边太阳xué青筋bào起得厉害,委实骇人。
连齐心知是这画惹了祸,欲将画收走。可人在睡中也攥死了拳。
原本每隔三两天便出走一次,经上回见过画之后,停歇了一月。
没曾想一日他举着画,居然冲侍卫笑了笑。侍卫相顾茫然,又请连齐。
而这回情况大不相同。
他不再盲目地乱走,而是见人就把画举面前,似乎在问可曾见过画上之人。
连齐惊呆。连他也忍不住怀疑主子是否病已慢慢痊愈。可那郎中分明说无药可救。
却道是无风起làng平地惊雷。
一国之君非正主的流言再次传得沸沸扬扬,而且添油加醋地,把王爷疯魔之事和权力之争牵扯上,津津乐道。
而随之渊澄满城找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齐明秀耳中。齐明秀国事之余倒也时常探望渊澄,有时候还会待上半日。可他虽然为赢得这个人欢喜,可面对一个完全木头一样没有任何情绪表情的人,再是欢喜也没用,心灰意冷在所难免。渐渐去王府的次数便少了。
曲同音百思不解,到底是谁连一个痴呆之人都不放过。
有些传言一次不然,二次却难免再生疑窦,让人怀疑是否确有其事。
这时齐玦趁夜找到了他。
屏退左右之后,齐玦直接说破来意。
这些年齐玦常驻边疆,二人原也少有来往,曲同音一时间竟把他皇亲国戚身份给忘了,乍闻之下惶然否认。几次转念他自嘲糊涂。
齐玦自记得有人提醒要从曲同音嘴里套话必得摸准他的心思,他已经踌躇两年,私下也偷偷查访过。这次传言再起,而皇帝这些年益发沉稳捉摸不透,恐后续情势难以预测,他不能再等下去。
于是再度郑重追问,曲同音这才道出实情。
造化弄人,各自心中无限怆然。
叙几句感慨之言后,二人秉烛夜话,好生一番合计。
朝堂,有忠臣便有jian臣,不忠不jian的必有见风使舵的一技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