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成两只掂酒杯,轻晃,目光炯然,“这不难猜,把你进王府之后发生的事串联起来,可不就显而易见了吗?我想,你爹娘不在王府,更不可能在大理寺天牢。”
“怎么说?”文无隅来了兴致,一口gān尽杯中酒。
“那位王爷连自家府中都不敢藏人,大理寺人多眼杂,他做不到一手遮天,毕竟只是个外姓王,故此也不敢藏在大理寺。我猜你应是求证过,对吧。”
文无隅低笑道,“对,还有呢?”
谢晚成眉梢跳了跳,露出个看吧我多懂你的笑容,
“据说那个王爷经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他也有惧怕的事情,到底在惧怕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看,他和刑部尚书的关系,倒不像外间传言的不睦,至少朝官之中王爷和他来往的算多了。”片刻的停顿,谢晚成俯身挨近文无隅,放低了声音,“很有可能,你爹娘在刑部大牢。”
一席话让文无隅不住地点头。自他下山,寥寥无多的书信中,他从未提及半字有关爹娘之事,他不得不赞叹,
“师兄果然不同常人,短短几日便已知颇多。”
谢晚成举杯,笑道,“所以让我帮你是正确的,你还担心什么。”
文无隅虚晃酒杯不与他相碰,“罢了,稍有差池万劫不复,王爷的手段远非你能想象。”
谢晚成无谓道,“怕什么,我一定替你杀了他。”
文无隅抿笑。
“怎么?”谢晚成倏地收敛笑意,“你不会未曾想过杀了他吧?”
“没想过。”文无隅有些微醺,双手后撑躺下甲板,“杀了他,姐姐也不可能死而复生,爹娘身陷囹圄,救得回最好,救不了…罪魁祸首不当是他。”
过会儿又听文无隅半眯着眼说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谢晚成不由地冷哼,“你反倒同情他,真叫人佩服。”
文无隅看他一眼,平静得垂下眼睑,“师父曾说,万物皆有灵。我等是修道之人,相信天道轮回。举头三尺有神明,掘地三尺有魂灵。何须将你我清白之手染上人血。”
乌篷船轻轻摇晃。
爆竹声铺天盖地,惊动湖心一江游船,水波晕化,涟漪万千。
江岸枯枝偷偷发了绿芽。
第37章
湖岸,冰画现世,山川河海栩栩如生。
一声爆响刺破天际,九道火光窜天,在绵绵浮云中绽放。
湖光山色,水天相接,龙腾苍穹啸九霄。
场面叹为观止,无以复加。
可惜文公子无缘得见。
寄语江畔吵翻了天,那只乌篷船中的二人仍旧泰然安于内。
是同门师兄,还是情之所钟,渊澄无心再辨。
迄今为止,文无隅对他撒下的慌,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
何为真,何为假,处心积虑的不止文公子一人。
渊澄只是有些不甘。不甘心被一个无名小卒玩弄于股掌。偏偏手握证据,却不忍将他一刀毙命,以致于他益发明目张胆。
可渊澄明白,自己的确不想杀他。
或许文无隅真人不露相,身怀绝技能窥伺人心。
听得众人倒气惊叹,渊澄抬头,见环湖冰雕乍然融化,水声淅沥,如瀑雾一般流淌。
金丝银线勾勒出别样的画作,一幅锦绣江山图跃然眼前。
这厢文无隅和师兄久别重逢,不免多贪了几杯,听他讲天南地北的奇闻轶事,不知不觉入了睡。
醒来已是五更天,天际微亮,露深霜重。
文无隅摇醒沉睡的谢晚成,道过别匆匆赶回王府。
府内悄寂无声。
文无隅摸回西厢,进门看见自己卧房烛火通明,两边厢房无灯,房门紧闭。
莫不是都在等他?文无隅心里狐疑。
走至房门口,他伸长脖子往里探,只有文曲一人,拖着额头打瞌睡,脑袋一抖一抖地随时要磕桌上。
文无隅安心步入房中,拍拍文曲肩膀。
文曲居然没被吓到,睁着迷糊的双眼,说话吐字不清,“主子,你回来了。”
“不睡觉守这儿作甚?”
文曲揉揉眼睛,样子清醒了些,“等你啊。”
文无隅失笑,这厮何时对自家主子这般上心过,“多谢多谢,你可以回去了。”
文曲忽然面色变得凝重,如梦方醒道,“我想起来了,我等你是想告诉你,你和你那个师兄,亲嘴,我们、王爷全看见了!”
他焦虑地两只脚无处安放,不停地跺地,简直要把地板跺穿,“你怎么能gān这种事,王爷一回来就呆在书房,怕是一宿都没睡!”
这回文无隅笑不出来了。
拿贼拿赃捉jian捉双,和徐靖云见面,他一直谨守礼仪未曾逾矩,因此心中坦dàng。这次虽然只是亲了下嘴,且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别的啥也没gān,他也无可心虚。可隔着人山人海怎么偏叫王爷给瞧见了。
“老实讲,你有没有和你师兄那啥,那啥的?”文曲掩饰不住地为主子担心,眉毛鼻子快拧成一块儿。
文无隅轻叹,“没有。”说完他把拂尘放桌上往门口走。
文曲急忙问,“你gān啥去?”
“给王爷赔罪。”文无隅轻描淡写回一句。
“我和你一起。”
文无隅脚下一顿,转身道,“你这张嘴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别火上浇油不错了。”
文曲怔住,主子语气有些重,貌似极不耐烦。
文无隅说罢施施然而去。左右逃不过一顿打,王爷的手段不外乎如此,难道不觉得腻味么。
书房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蜡炬燃烧的气味。
无人把守。
天色将明未明,yīn郁沉重。
“王爷。”文无隅躬身。
渊澄空对书案一宿,眼睛酸涩,他抬手揉山根,边道,“法会举行得如何?”
文无隅低着头,他早瞥见书房一角架着的一个木驴,
“师兄误时未到,吾替王爷进奉一千两香火钱便去江边和师兄会面,多聊了几句,这才晚归,并非有意欺瞒王爷。”
渊澄冷眼扫去,“只是聊天?”
“只聊天。”文无隅浅浅赔笑。
“我不信。”
王爷口中三字掷地有声,文无隅愣了片刻只好眨眼问,“王爷要如何才信?”
渊澄皮笑肉不笑,指指木驴,“除非你自己骑上去。”
文无隅犯难了。
这玩意儿非比一般木驴,背上一根朝天木棍足有一尺长,周身遍布倒刺。坐上去死不死事小,下半辈子肯定生不如死。
“王爷,这是惩处犯下私通重罪的妇人所用。”
渊澄冷哼一声,“正适合你。”
文无隅鲜见得沉下脸来,话却回得平心静气,“王爷既已认定,又何必相问,处刑手段多不胜数,是鞭是火都无妨。只这一样,恕难从命。”
一向面对酷刑逆来顺受的文公子,竟学会抗命不尊。
渊澄面色铁青。
刑荆棘木驴之罚的后果他当然知道。倘若文公子毫不迟疑地奉命,或可饶过。
可现下,拒不从命的理由,绝对值得细细推敲。
“我一定要你行此罚呢?”渊澄目不转睛,斜睨着他。
文无隅掀眼看向王爷,漫不经心的一笑叫人如坠云雾,“那么王爷为何一定要行此罚?王爷处世谨慎常怀戒心,这无可厚非。吾虽不懂武功,却也知当初在涟漪阁,王爷无故掐在下的脉门,便是试探。你的疑心从未消除,为何不任吾自去?”
渊澄霍然抚掌大笑,笑中无限倘恍,
“问得好!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文无隅自进王府,所言句句真心绝无虚假!”
文无隅当真举手指天,侃然正色道,“吾,白云观居静山人座下弟子文无隅,对天起誓,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害人之心!”
“放屁!”
啪地一声,渊澄挥手扫下文无隅高举的手臂。
文无隅一下子脚步趔趄,踉跄着坐倒在木驴旁,他一瞬失神,反手撑地又利落站直。